爱妻

董启章
一 爱妻 1 送了妻子入登机闸口,我左下方的肋骨便开始痛起来。 其实,之前早已经在隐隐作痛了,大概是在开车来机场的途中,只是心神都放在和妻子的惜别上,才没有特别在意。 所谓的惜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在机场大堂的上海菜馆吃了一顿晚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琐碎事,就像是日常生活里的任何一个晚上一样,看来平平淡淡的。毕竟,结婚已经将近二十年,其中一方独自短暂到外地去也不是罕有的事,大家都不觉得需要表现得太滥情。但是,也不想说什么平常心看待。妻一直认为,这是陈腔滥调之最。 不过,这次妻子到英国去,计划在剑桥逗留一年。一年,倒是未曾有过的漫长的离别,心里难免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知是否因为胸闷的关系,我说话不多,一直都是听着妻子说,只是在适当的地方点头微笑。至少,是尽量做出轻松自若的样子。已经是快五十岁的男人了,没理由为这种事闹情绪,哭丧着脸,徒添她的烦忧。 妻子照样是那么地甜美可人。谈到对旅居剑桥的种种期待,以及打算在期间完成的工作,有点像个第一次出国留学的女生,难掩内心的兴奋。我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还是二十来岁的少女的妻的模样。不知怎的,心脏突然就像打空了一个拍子。我偷偷地用手揉按了左胸一下。 吃完饭,时间还很早,心里也很不舍,但我还是催促妻早点入闸。我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做事喜欢提早做好准备,而妻的时间观念却非常宽松。从前便试过几次差点送机尾,有一次还真的误了航班,滞留在禁区内等候补。 我们在闸口外用手机自拍了两张合照,互相拥抱,轻吻,说再见,然后我便目送她远去的背影。这是8月的最后一天,身形娇小的她穿着夏日气息的白色T恤、牛仔短裙,摆着不久前刚修剪过的及肩直发,从后面看的确像个女学生。臂上钩着黑色薄外套,另一边肩上挂着塞得满满的手提袋。我想,那边暂时也不会太冷吧。 在踏进闸口之后,妻如我所料,回过头来。我也如她所料,依然站在那里。然后,我们都如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