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西甯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作者像,一九六六年于文学座谈会留影 偶 裁缝铺子的老老板——这是说,他的儿子已经做老板——打着呵欠准备打烊的时候,已经一瘸一拐地上妥两块门板,又来了顾客,而且是老顾客。 老老板皱皱眉。 这一对夫妇不管哪一天光顾,总是伉俪联袂而来。不过先生可没有在这里定做过一件衣服。 老顾客的老程度,可以使老老板也好,少老板也好,一口就能说出她腰身几尺几寸,肩宽几寸几分,等等。 “不行,这次要重新量过,”女的掐着细腰嚷嚷,“瘦多啦,老板!” “好好好,重量重量。” 老老板还没有戴老花镜的年岁,可是做裁缝是一种伤眼睛的行业,他戴上镜子,在还没有去拿皮尺之前,他知道,先生需要一份报纸,不一定限于当天的。 老老板是个健壮的瘸子,瘸的方式是一俯一仰显得很匆忙的大动作。所以屋里只他一个人走动——当他在找寻报纸、笔头、尺寸本子等等的时候,屋里就像不止一个人在走动,三盏低低的电灯,还有穿衣镜里的反光,四壁上就显得人影幢幢了。 毡案上一共是三件衣料。瘸子拿着皮尺走近来,在他正当一仰之后、应该一俯的时候,便正好俯到一堆衣料上面,有一种机械的趣味。 最上面是件黑底橘黄大菊花的织锦料子,老老板试了试,从老花镜上面翻着眼睛,微微在颧骨上表示一丝笑意:“做夹旗袍?”他发现下面是件鸭蛋绿的里子绸料。 “你们去年做的那件夹旗袍呀,气死我了,总共没穿过两次;腰身太靠下啦,屁股像打掉一样,坠着。” “去年那样子时兴,太太!” 老老板两手理着皮尺,想就动手量。他已经憋住一个呵欠没有打了,腭骨酸酸的。这位太太就是那样,量一件衣服不让她磨上半个钟头,便认为人家一开始就想在她身上偷工减料。 老裁缝理着皮尺在等。夫妇俩赶着这时候才商量该做什么式样。其实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是这一个决定了,让那一个一一追认而已。太太比画着小腿肚: “你看,底摆到这里呢?” “嗯,很合适。” “我看,再加那么半寸,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