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朱西甯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作者像,一九七六年于台北景美家留影 春去也 收蚕茧的节令又到了,那总是满地桃花落红烂醉的时候。 缫丝房这一忙就要忙上一个月的光景。年年总是这样的,甚么活儿都得先放下,总共两个师傅、一个学徒,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够用。邱师傅照例得捎信下乡去把老丈母娘请来家,顺便带个派上用场的人手,哪怕只能给丝锅添添煤,或是蚕茧堆上不时洒洒盐水甚么的。 院子实在不多大,半铜盆的洗脸水就够从西屋泼到东墙。院子里一担一担等着上秤的蚕茧,挤得没有下脚的空儿。那么多的嘴巴讨价钱,争斤两。天上掠过布谷鸟那样急切匆忙的叫声,桃花瓣儿给吵闹得纷纷打旋想再飞回树梢儿。 邱师傅的丈母娘带着小姨子搭人家的骡车来了。一进门,包头来不及解下,就喳喳呼呼地招呼这,招呼那,不知多少机要等她老人家来裁定。小姨子扶着她,搀瞎子一样地在那些箩子筐子的隙缝里找路走。 “今年哪,收成真没说处!”丈母娘抄起一捧雪团儿般的蚕茧说,“又胖又白漂,鹁鸽蛋儿也没这么匀净!” 白花花的肥蚕茧就如白花花的银链子,逗人打心底儿往外乐。老岳母忙不迭这就坐到丝锅灶门口,把正在添煤上火的小外孙女儿搂到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乖呀,引弟儿中用了嘛!七岁的丫头!”一连就在孩子腮帮儿上嘬了几个嘴儿。“快去找找斗子里,看姥姥给你带甚么吃的来了!” “我说他姑爷,这样子好的茧子!今年价钱怕要上了点儿呗?” 灶底下用不着再上煤,丈母娘关上铁灶门,跟丝锅上的大女婿搭谈起来。 “您老去歇歇腿儿罢,擦把脸。引弟儿,给姥姥舀盆洗脸水去!” 邱师傅肚子抵着灶台,手脚都闲不出空儿;一手使着两只炸油条一样的长筷子,一手调理丝锅里捞起的丝胚子头儿,脚底下还须一刻不停踩动𢬤丝的飞轮踏板儿。 “还是老价钱。光是咱们一家想提价,那不惹同行的骂!” 邱师傅瞥上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姨子——丈母娘带来的人手。有两年没见,好像吹气似的陡然间大起来,出脱得一个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