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年轻的夕阳吃掉了花

陈胖皂
张彩娥最不喜欢过年。 或者说,她是怕的。别人家里都热热闹闹,出远门的孩子三三两两的从全国各地赶了回来,凑出一股子柴火烧过后空中漂浮烟灰般的年味。而她,就只能在家里,一个人随便包一案板的饺子,粗略过油炸一下女儿女婿送来的鱼和肉。偌大的院子里,那红色的“满园春光”“抬头见喜”跟干枯的树枝和斑驳的院墙一点儿都不般配。 张彩娥知道自己老了。橱柜里她原本合身的紫色羽绒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松垮了,她穿上站在镜子前时,眉眼的鱼尾纹和发根漾起的白色都在告诉她,五十四岁的年纪,真的已经老了。 多少人老了老了,便开始觉得一丁点儿热闹都让人慰藉。可是面对过年期间电视机里总是满当当的聒噪、欢笑和煽情,张彩娥闭着眼躺在炕上,周遭的一切都好像事不关己。 胡同里偶尔有孩子跑过,脚步震得墙壁咚咚作响。如今过年真少了太多年味。张彩娥想。日子越过越往倒了走,早先没啥钱的时候过起年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冷清。清汤寡水的就到了年三十,就又是一年。 这一年又一年,有什么意思呢? 她多少次包饺子的时候都在想,那个穿着新衣服的黑胖小子在院子里一边儿玩着摔炮一边儿大声地、用没有节制地腔调唱:“二十八,贴花花;三十儿,吃扁食!三十儿,吃扁食……”肆无忌惮,那才是过年啊。她也后悔,那才是真正的年味儿啊,她后悔自己要恨恨地打断院子里兴高采烈的年味儿,可是这悔恨,似乎晚了将近二十年。 “过得很运是吧?”张彩娥到底没有机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孩子都长大了,而那时,大约也真是她过得“很运”的时候了。儿子会因为自己发脾气而乖乖的,女儿还会帮着收拾一下家务。 女儿八年前嫁到了临省的一个小县城,过去一次要坐上四五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儿子已经四五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她一度为自己这个儿子骄傲,考上了大学,从大学毕业没托关系就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可是骄傲却又转成了耳光劈头盖脸地打在了她脸上,那是儿子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开始每周给儿子打电话催他找对象结婚,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