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粒扣

乔叶
给母亲洗澡 1 浴室的门错着巴掌宽的缝儿,母亲让我关严实,我说没事儿。她说了两遍,我也这么应了两遍,她就不再说了,只是不时警惕地朝门那里看看。和在老家相比,在郑州的她,气势上缩小了好几个尺码,显得怯弱了许多。此时脱了衣服,她明显更怯弱了一些。 在自个儿家里,怕啥呢。我说。 不怕啥。 怕人看你呢。 那可不怕。就这一把枯树老皮,怕啥。不怕啥也不兴开着门呀,谁开着门洗澡呢。 可我得听着泥蛋儿的动静呢。 哦。那把门儿再开大些吧。 泥蛋儿是我年方四岁的小侄子,我弟弟的宝贝二胎。泥蛋儿是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儿。他整日里哒哒哒地跑来跑去,没个安生时候。弟媳妇小娜跳广场舞去了,侄女去上英语强化班,弟弟方才下楼说去买点儿东西,我不得操着小家伙的心? 果然,他就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奶声奶气地喊:奶奶脱光光啦。 瞎叫个啥!母亲满是宠溺地呵斥,眼睛就粘在了泥蛋儿身上。对这个小孙子,她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吆!吆!奶奶脱光光啦。泥蛋儿叫得更起劲儿。在幼儿园学会起哄了。 谁说我光了?还穿着裤衩呢。母亲低声说。她确实还穿着裤衩,宽大的平角裤,白底儿起着小蓝花。 那叫底裤!不叫裤衩!泥蛋儿纠正。 叫啥都中,叫啥都中。 你也脱光光呗。我怂恿泥蛋儿。 才不哩。我不洗澡!他一阵风儿地跑了出去。 低处的龙头汩汩地放着水,水位慢慢地往上涨着,眼看着泡住了母亲的腿。母亲坐在浴缸里,水汽缭绕中,像一尊像。自然不是佛像菩萨像观音像,可不知怎么的,就是像一尊像。 她用左手往身上一下一下地撩着水。也只能用左手了。自从中过两次风之后,她的右半边身体就越来越像是摆设了。 我把高处的花洒取下来,拿在手里,也往她身上冲着水,说,先洗头吧,不然头皮黏糊糊的。先洗了就清爽些。母亲说,也中。叫身子先恶服恶服。 我说,对,恶服恶服。 恶服,特指浸泡脏污。除了豫北乡下的老家,我再没听说过别的地方有这个说法。洗脏衣服脏床单,洗油腻锅碗,又或者洗人,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