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deus
(一)
那天以前眼中的世界,好像只有味道。譬如说那个叫上海的地方,除了隐约知晓它在南方(而南方又在哪里呢?),其他东西我是一无所知的。我不懂生煎和饺子的区别,不懂外白渡桥下流淌的河水和自己每天放学时路过的河沟哪个更脏,还不明白黄浦江上的渡轮和灯塔山下面发电厂里的那对儿大烟囱哪个能冒出更多的浓烟,可我知道上海是甜的,应该是那种满街都是一拧开就不停淌着橘子汽水的龙头和摆满了糖果盒的粉红色二层小楼的甜,是个甜得让人感到腻歪的地方,这是我在舔舐一块奶糖时得出的结论,随着那种似乎被蜡油浸过,蓝白相间,画着一只没眼兔子的糖纸在日记本里越积越厚,我越来越觉得用味道来看待世界是一项值得令身边所有同龄人为我侧目的伟大成就。尽管我从未在公开场合流露出因为拥有这项“专利”而自然生出的自豪与骄傲,但当我透过窗棂外涂着黑漆的卫矛,看到院子外那些孩子把充其量也就一人高的水泥台阶叫做“望高台”,觉得站在上面的自己俨然就是高人一等的皇帝,或者仅仅因为爬上了一座布满了坟包的小土山就乐得花枝乱颤,全然忘了裤脚上的黄泥已经板结成了褐色的线条,每当这些时候,我就很容易就变得孤芳自赏起来,然后在心里念叨起自己的“发明”——因为舌头上沾过葡萄干里析出的糖粒,所以我把所有名字与西部有关的事物都想象成干燥的。有段时间晚餐菜碟里总是会剩下一层被豆油浸透了的辣椒皮,家里有人用它第二天来下饭,我却把它当成某种神谕,告诉我在这个没日没夜的吃着马铃薯和红萝卜的小城以外,还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其实不光是吃的,别的东西里也有看不见的世界,就像早春的风,掺杂着遥远的北方沙漠中沙砾的土腥,还有南方(南方,又是南方)水乡蠢蠢欲动的咸腥与温润,原本我一直为自己能够读懂这风中隐藏的讯息而感到暗自窃喜,觉得天生长了异于常人的鼻子与舌头,可是眼下,除了满嘴的焦苦,我却品尝不到任何味道。这意味着我也变成了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和那些人,和那些我站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