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庸常生活
张畅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穆旦 无人知晓的旅途
我一路小跑,抵达渔人码头时,差点踢翻街头歌手盛放钱币的黑礼帽。大巴车司机见我抱着旅行包在路边跳脚,不情愿地打开车门,肥大的肚子抵住方向盘。他费力地歪过脖子,用港式英语告诉我,还有半小时才能上车,然后冷漠地关上门。
从我所在的大学到这里费了不少工夫。原本从帕罗奥图乘加州火车到旧金山只要四十分钟,还有靠窗的座位看风景,一幢幢低层的小洋房像摊煎饼一样紧贴在草丛里,附近街区的黑人小孩在破败的砖桥底下涂鸦,见火车经过就竖起中指。偏偏赶上周日,火车少了几个班次,早早出门,在车站的烈日底下傻坐了一小时才发觉,只能狠心叫一辆出租车,车费贵得吓人。
一切迹象表明,这一趟本不该来。
码头一如既往地热闹,空气里有海草和咖啡混合的气味。渡轮经过时留下长长的鸣笛,和远处海豹的嚎叫声融为一体。海鸥缩起脖子立在桥头,偶尔啄一啄游人留下的三明治残渣,然后伸长翅膀飘到路灯的灯柱顶上。一个手臂粗壮的男人浑身涂满青铜色,站成一座雕塑。被黑色面具遮住半张脸的女人,一只铆钉靴踏在白油漆桶边上,边弹吉他边唱席琳·迪翁的歌。整条手臂纹有青色花纹的人在亲吻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男孩的牛仔裤腰卡在臀部,露出网格状的深蓝色内裤。卡丁车队从上个街口开过来,车手们个个都戴着不合尺寸的巨大头盔,头盔上印有炫目的彩虹旗。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自在的,连横卧在海边木板上的海豹都是。经过码头边的一家手工冰激凌店,阳光射进玻璃窗,映出一个背着硕大旅行包、神色疲惫的中年女人,画着不合时宜的红嘴唇,因为缺乏睡眠眼袋发青。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在窗边坐下,朝我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我迅速逃离。
本不该来。要不是从国内一同搭乘飞机过来的冯姐张罗,我也不会报这么个旅行团。“反正要回国了,趁最后这十天,好好玩玩,不白来。”见我没反应,她扯着我的衣服央求,“就算是陪你冯姐,好不好?”临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