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孙未
我们的本意是来此隐居的。这个小岛以曾经定居于此的哥特兰人命名,离瑞典本土将近九十公里,像是母船沉没前被抛到无边海域中任其漂浮的一条救生艇。国际写作营位于岛屿中央一片森林的背后,毗邻圣约瑟夫大教堂。这座教堂在十三世纪之后就废弃了,如今只剩下恢弘的骨架,炽烈的阳光穿过消失了几百年的穹顶在废墟上画出优美的圆弧,乌鸦在疯长的青草中啄食。即便回到十三世纪,这座大教堂依然是荒僻之地的标志。圣人约瑟夫是一位发愿照看麻风病人的修道士。他与病人被勒令远离人烟,在此建起避难所。之后死神又带领他们逐一离开此地,去往更远的所在。 还记得这一年六月,写作营总共来了十六名小说家。我是唯一来自亚洲的。我们轮流到厨房煮咖啡,关在各自的书房里苦苦煎熬,相约在第四周的仲夏那一日聚谈闭关所得,看谁写出了最好的故事。这个季节的北欧竟日竟夜天空通明,几乎觉察不到每一天的更替。我们双眼疼痛,毫无睡意,一心想要写出几行能让自己惊喜的文字。 这种近乎静止的隐居生活在第二周就解体了。来自匈牙利的大叔提出,他得动身去一趟斯德哥尔摩,见见他小说的瑞典语翻译。接着是希腊的胖妇人,据说她约到了某诺奖评委共进晚餐。斯洛文尼亚的苍白女孩也将如愿晋见瑞典文学期刊的编辑。第三周,长途跋涉去码头买船票的是来自英国、拉脱维亚和克罗地亚的那几位。他们抱怨写作营选址太偏僻,不方便作家们与瑞典文学界进行广泛的交流。第四周,写作营只剩下最后六个还在写故事的人。我们一同去超市买腌鲱鱼、面包和酒,准备仲夏的小聚。然后就在仲夏前一天,挪威大婶的闺蜜来访,说起距离此地两小时车程的克鲁姆城堡里有位庄士敦太太,是远近闻名的女占卜师,只需要八十克朗便可向你昭示未来。若是有兴趣,她愿意驱车载大家去。 于是仲夏那天,写作营里只剩下了最后三个。杰姆斯年过五十,秃顶,体型壮硕,生于美国俄亥俄州,在纽约做过不少年的文学编辑,那会儿他写天主教家庭的解体,写祖父,写小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