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动物
裴指海
一
天气像个老太婆一样,凄凄惨惨戚戚地哭哭啼啼,绵绵阴雨下了大半月还没下够,把我们的战壕都淹没了还不满足,都不知道她要哭到什么时候才能满意。每天都在死人,有些尸体找到了,有些尸体就找不到了,他们藏在水里,使劲地喝那浑浊的水,一直喝得身子像牛一样粗了,这才从水里浮出来了,上面还爬满了长尾巴蛆。到处都是长尾巴蛆,晚上趴在战壕边睡觉时,它们钻进头发里,钻进耳朵里,有时还会向嘴巴里拱,好像人家很喜欢它们似的,一点都不知道人家其实恶心死它们了。
雨一停,又开始打仗了,那些炮弹也不和我们商量,愣头愣脑地就从山上掉下来了,它们还恐怕我们不知道,很远就开始吹着口哨,还带着家乡唢呐的声调。我觉得这音乐不错,歪着头,把耳朵伸出战壕想听一会儿,排长一把拉着我,把我按在战壕边,脸贴着泥巴,那里还有一个长尾巴蛆,我的嘴巴差点碰到它,这不好玩。排长很生气地问我:“你想找死啊?”
我这才想起,我们现在正在打仗。我一想起这是在打仗,那些炮弹的声音就不好听了,它们像狗一样汪汪地叫着,恐惧和夏天的寂静让狗的叫声像大铜锣一样地响亮。那些狗落在地上,地上都是弯弯曲曲的战壕,战壕里都是淹到胸口的水,它们的声音一下子被水淹没了,像放了一个闷屁一样,一点都不嚣张。可还是有人害怕,我就看见我们村的张三胜在那个炮弹要落下来时,突然就把怀里抱着的枪扔掉了,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他以为他藏在水里,那个炮弹就找不到他了,但那个炮弹也跟着钻进了水里,把他从水里拽了出来,他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一个难看的跟头,一条腿还落在了我们面前,连裤子都没穿,早就被水浸得发白。我咽了一口唾沫,他的腿比我老婆的腿还要白。
我就抱着枪趴在战壕边想我老婆。
我觉得这个女人一点都不爱我。我当兵走时,她抱着孩子到村口来送我,我本来想她舍不得我走,会流几滴眼泪让我感动一会儿,谁知她很高兴,觉得我当兵是件很光荣值得庆贺的事情。她的脸上鲜花一朵朵地盛开着,她笑得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