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孙未
告别 结婚生子之后,我从未在这个时刻踏进父母家的厨房。这是一个隆冬的上午,阳光凛冽耀眼,错位的光影把橱柜和餐桌化作一个陌生的幻境。我转来转去搜寻煎蛋的平底锅,结果发现它就搁在老地方,瓷砖墙面夹角的置物架上。平底锅下方,窗前的不锈钢水槽里,几枚瓷碗歪在里面,青花的竹叶图案边纹,玉白的碗底,最上面的一只碗里积了半碗水,水面上泛着油花的反光就像是一只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睥睨着我。 母亲自诩为家里的壮劳力。她乐衷于向外人一遍遍地唠叨,我们家两夫妻的分工是倒过来的,我们老金喜欢做领导,以前在单位里做党办主任,如今解甲归田,也只肯干炒菜这种高级家务,剩下洗碗、拖地板这种粗活仍然都是我来负责。 在我的记忆中,坐在餐桌前的母亲,两只手臂永远同时搁在桌面上,像钢琴师始终把手臂悬在属于她的琴键上一般。她有着与一名大学教授浑然不相称的健壮手臂,餐桌上有谁走神没听她讲话,她就用手掌拍打桌面,讲到她认为着重强调的地方,她则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关节敲打桌面。厨房里每个傍晚都盘桓着她的讲课声,她的丈夫和一双儿女无时无刻不需要她的数落。最后她站起来,利落地收走桌上的一切,扔进水槽,洗碗的水声轰轰烈烈地响起来,她高亢的嗓音这才暂停下来。 我没有动那几只碗,任由它们泡在积了不止一天的脏水中。父亲在客厅里给小伟打了个电话。等他走进厨房,我已经占据了他平日炒菜的位置。于是他也像迷路似的在餐桌和冰箱之间转了一圈,最后不得已挪到水槽边,开始料理那堆碗。我听着水龙头呜呜咽咽地响,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没有洗碗的水声。 父亲拿着一只沾满泡沫的瓷碗在发愣。他说,两个星期前她还站在这儿洗碗呢,你看这些碗都还好好的,怎么她就要……他忽然转过身子用后脑勺对我发脾气,你炒你的菜,看着我做什么?他的说话声忽然带了鼻音,让我怀疑他也许哭了。 说起来,这个时候最适合流眼泪的角色应该是我这个女儿,可是我只觉得仿佛错误走进了别人的梦境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