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集

陈丹青
自序 两年前,山东画报出版社拿去我《多余的素材》印成后,责编刘瑞琳对我说,回国后的文字也来编一册吧,我当即承应了。不久,刘老师调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上周见面,便商定将这事办起来。 今日电脑搜索旧稿,编排校风,发现这十几篇文字实在是不成体例,哪像一本“书”。 其中,除了关于影像文化与城市建设的几篇专稿写得还周正,其余的稿约、发言、访谈、评论……话题之杂,议论之碎,真令我几分诧异、几分难堪:这就是我回国五年的光阴与作为? 我的前几册书虽也不过杂碎,现在想来,毕竟躲在纽约,清闲自在慢慢写。回国后,情形可就大不同:当了一份学校的差,时间切碎,本业荒疏,倒也随它去,不料媒体报刊隔三差五过来,推了这端就那端,而所见所言,事事逼得太近前。这几日编排之际弃除廿余篇,总数还嫌多——我知道,我从此掉进了中国的人堆里。 掉进人堆,支应不暇,所言既多,谤议相随,这都不足怪。早年的虚誉有人记得。近时的出书竟不亏本,我该幸乐才是,而好事者可就趁兴撩我说闲话——见识浅薄,我倒不在怀,因从未自认学者与专家,可是看自己这几年说东道西,热讽冷嘲,文字面目忒难看,说及城市与教育两件事,则简直当众在骂街。 文章的火气,文章家十二分忌讳的。我虽票友,下笔克制的规矩也曾信守过。当初接了《纽约琐记》的稿约,拼凑关于音乐的旧作,均属初涉书写,心思专静,而况无非谈艺术,即便离题千里,多少有点风雅的意思在。是要到《多余的素材》开始不安分,借怀旧而发议论,存心不把自己扮成艺术家,然而再怎样心里起波澜,也不过素材只当它素材写,味道不太咸。 人于自己的面目,其实看不清楚的,白纸黑字留下来,这才好比照镜子。这一照,看见什么呢?要来强辩,我只能说:我于国中的情形确实久违了。譬如城市运动的如火如荼,亲眼目睹,原来给弄成这摸样。又譬如教育的改革早也听人吹,一旦打起精神当教师,哪想到今时的院校无非是重重叠叠的教条与产业——这是何其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