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向晚

玖月
一 踏入车厢的那一刻起,向晚便被莫名的恐惧抓牢了,无路可逃。 她不愿开启这趟旅程,却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电话里,母亲声音哽咽,早已失去了记忆里的犀利尖刻。她说:“小晚,爷爷不行了,就盼着见你最后一面。” 爷爷? 多么熟悉而冰冷的称呼。只不过因为她身上流着他儿子的血,便要她生生承认他的权威。 记忆里的那张老脸,严肃而吝啬。面色黢黑,皱纹丛生如荆棘,五官便是荆棘丛中的孤堡——耷拉的眼皮毫无生气,包裹着的双眼竟几十年如一日,透着精明;鼻梁高挺,鼻头却被宽大扁平的鼻翼拖累,减了气势;猪肝色的两片厚唇周围,胡须稀稀拉拉不情不愿地倒着。 为了显示一家之主的权力和尊严,这张脸总是不苟言笑。据说,在处理儿子刚出世的女儿时,它也不曾掉下半滴眼泪。女娃是天生的讨债鬼、赔钱货。为了摆脱债主,向安平自作主张,将刚刚出生的向晚抱向河心岛。 村外公路边有一条小河,没名没姓,拐弯的地方凸起一个沙包,经年累月,堆积了乱石贝壳,长出了杂草杂树,成了一座小小的岛屿。村民向来爱惜土地,却拿河心岛无可奈何。不知是哪个聪明人想出的办法,将暴病的女婴扔在了岛上。此后,村里人效仿。无数婴孩尸骨在此聚集,被乱石掩埋,被鱼虾啃噬,被流水带向远方。 当然,向安平和他儿子这两辈人,除了意外夭折的,谁都没有福气在岛上安眠。那时节,为了响应人多力量大的号召,清水村的人口雨后春笋一般蹭蹭增长。向晚的奶奶,却没有当母亲的天赋。她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第一个孩子被奶呛死;第二个掉进了粪坑,捞出来的时候早没了呼吸;第三个好不容易长到五岁,偷偷下河被冲走了;第四个刚落地就断了气……她不信邪,孜孜不倦地生了十来个,只有第八个孩子,成了唯一仅存的硕果。幸好是个男孩,总算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生育掏空了她,三年自然灾害,她没能挺过来。 儿辈人丁稀薄,到了孙辈,一定得多生几个。 可恶!轮到向晚这一辈,政策忽然掉了头,计划生育来了,不论男女,只能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