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鬼论与无鬼论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是否相信鬼的存在，与他的出身、所受教育、宗教信仰、哲学理念，其实并无多大干系。决定一个人的世界之中是否存在鬼魂与阴曹的，是他的经历。 “阮瞻遇鬼”的故事中，客人与阮瞻反复辩难，最终作色道：“鬼神古今名贤所共传，君何得言无？”，想来虽然凭借古今名贤，依旧不能驳倒阮瞻的无鬼论，只好直接点明：“即仆便是鬼！”化作异形消失。见到鬼的阮瞻也终于默然，不久就病死了。 这个故事是阮小刚讲的。或许是为了炫耀一番名士辈出的阮氏家族，可惜我们都知道他家在穷乡僻壤，实在无法把这个黑红脸庞的“软小刚”和阮籍、阮咸、阮瞻联系起来。甚至阮小刚能讲出这样一个过于文绉绉、又不恐怖的鬼故事，也叫大多数人觉得他是在故作文雅，不值一哂。 然而听了阮小刚的故事，我想到，鬼故事和神迹完全是两样的，后者往往不会引起当代听众太大的震动。相信鬼存在的人，未必就比不信鬼的人更迷信或者感性。如果你住的是木制的老房子，墙壁斑驳，处处有裂缝和灰尘，木板间藏着蛀虫和老鼠，日暮时能听见老鸦的叫声，街上没有路灯，晚饭以后人们习惯于插上门栓，拨亮炉火，而家中牙齿朽烂的老人坐在扶手椅上，不觉睡去又醒来，忽然像受到什么启示一般，开始叙述祖辈的事迹，弄错人名和年代，将史实和想象夹缠在一处，说到关键之处刻意压低声音，仿佛屋子里有人之外的存在侧耳倾听，你自然会倾向于有鬼论。 而如若你住在狭小明亮的出租公寓，楼下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可以随时买到滋味寡淡的饭团和气泡水，街衢灯火通明、亮若白昼，走廊的灯坏了几盏，但总有其他灯应声而亮，十点出摊的烧烤烟火腾腾、喧闹不已，邻里互相窥伺的是无线网络密码而非什么古老的秘闻，你自然也就安于做一个无鬼论者，乐于嘲弄那些个神神叨叨的愚人。 至于有鬼论者与无鬼论者永远无法说服对方这个道理，无需查验于“古今名贤”，只要看我的朋友们就足够了。他们彼此嘲笑，相互漠视，通过一致的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