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座城并未有什么奇异的风景。它一直建在这一片北方开阔的平原之上，除了一块接着一块或大或小黄色褐色的不及人小腿高的小麦田外，平原上只有偶尔看见的几颗粗大的杨树、柏树突兀地直插在田里、路旁，或者农人家毛楞楞的土坯房前，枝杈和叶子都是煤灰一般的颜色。若想从这平原上寻觅到此城，就得忍耐住平原单调重复的风景：麦田、麦田、矮瓦屋、杨树、柏树、矮瓦屋、杨树、杨树、杨树、麦田、麦田…… 突然，在视界的极限处，有一条狭细的白线渐进浮现，那是本城外的一条主干铁路；接着是一茬还不及小麦高的长方物体的阴影，朝日的白光在其光滑的平面上来回滑动，那是一排住宅、或者工厂；再接着，便是那条白线缓慢变宽、变暗，滑入视线的远近分割点形成闪有金属特有光泽的黑且亮的铁轨。一瞬，铁轨便从眼中溜走，留下金属在金属上滑行时轻到几乎如婴儿般的呜咽声，它迅速掉入并混合进长久的火车行驶的动荡之声中。那时红色的火车已从一道细线逐渐变为圆形的长立方体，并正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归隐出视线。 不必再受路面扬灰尘所引发的鼻腔过敏的折磨，还有空气中强烈的麦秸秆燃烧的气味，但蓝色或红色的化学烟雾正从铁路对岸的化工厂的细烟囱上咕咕喷出，朝这边飘来，那臭味干且粉。再往前，还有发电厂的核发射井一般的大烟囱，它一会儿吐黑烟、一会儿吐白烟，黑烟的味道干烈如古巴雪茄，白烟的味道油辣似高烈度的伏特加。刷着红漆或者白漆的混泥土建筑不断向后退，几个身着蓝色制服的工人才出自己的门楼下推出乌亮的大杠自行车，就有另几个工人已前后相聚，在铁路前的红绿灯下等候火车穿过。接着是一个停放在路边商店铺子前的早点摊子，正对着带黑色瓜皮帽子的摊主的三边松散围着五六个食客、植物茎秆般细长的灰色小巷、一辆沾着干的湿的泥水的蓝色卡车、两三对背着黄色塑料皮书包的小学生相貌的孩子、一个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老人、一只白狗、一辆灰扑扑的小轿车、一只黄白色的杂毛狗、一个怀抱着小孩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