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执行人

沉舟
献给 我的竹取姑娘 楔子 初夏的前夜,一辆轿车在乡道上向着逐渐远离那片山城灯火的方向奔行而去,像在熟练玩家手里的迷宫中穿梭的走珠。 劣质水泥铺成的乡道坑坑洼洼,积着南方刚刚经历的霖雨。轿车像只兽类在坑与坑之间蹿跳,竟模仿出一种破浪的错觉,好似洄水里的细浪将漂浮的木疙瘩一层一层地涌向前方,又吸收回去,令它总也到不了岸。 乡间的夜晚最大的特点就是黑。从鼻尖底下的脚尖,到俯视的前方,到平视的远方,到壶盖似的天球的壶钮那一点,再从另一个方向回到脚后跟这来,万象只有黑与更黑的区别。两山的山墺里偶然亮着灯的窗户,像从星星上吊下来的纸糊竹骨灯笼,而稀疏的星星则反过来像从那些窗户的烟囱上牵出去、放得很远、远得成了一个点的风筝。 落夜之后的乡间,初夏倒有着初春的寒意。已经在城市里住惯了的韩湘子,尽管坐在车里的副驾驶座上,也拢了拢刚刚因为赶路发热而解开的衣领。他想起“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当经过一个转弯的时候,韩湘子看到车子的右前方,有一片黑色从背景的黑色中凸出来,像颜料施得很厚的油画,凝固的颜料从画布上浮雕似地凸出来。那是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在车灯光中闪闪发亮的东西,一把剪刀,在踽踽地朝着和他们相同的方向走去。那个人很快就从车灯的光锥中移出,退入黑暗,又迅即从侧面的车窗移出,退出视野去了。 看见这个人,韩湘子就停止了那些关于诗的联想,眉头微微一皱,本已逐渐靠在靠背上的颈项,重新又直挺了起来。 轿车终于驶进了乡里,两边的灯光,路上的行人,都逐渐多了起来。尽管路也变好了,但车速还是不由得放慢。就是在这样的车速中,韩湘子又看到一个和他们同方向的人,穿紫色衣服,也是提着一把剪刀,退入到车子后方去了。 轿车驶过灯光最明亮的区域,又开了一段,才在一栋房子门口停了下来。车窗里射出黄色的内灯,像金龟子起飞时亮出的鞘翅因为透明而倏然从深色变成浅色。韩湘子从车上下来,站在门口最低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