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时代

一石
一尊石碑 那年时值旱暑,残酷的热力将水库一天渐一天地逼干下去,这是杨坑人都目睹的状况。然而没人想到过,库底的纪念碑竟是以一种极为唐突的方式莽撞进了他们的生活。按道理,每天都有人零零散散从库边经过,察看坡上枯死的瓜秧、蹲坐在桥边抽烟,或者慢悠悠地闲晃,应该会有某个人见证它从日渐凋败的残水中谨慎地探出三角碑尖。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但这并没有发生,库底有一尊石碑这个消息哗然传开后,几乎所有杨坑人都赶去观望了。他们一边斜撑着洋帽,一面微微张大了嘴巴,那一列高低参差的影子在正午下无声地冒烟。大概是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骇住了吧,这般高大的东西此刻暴露在青天白日底下,它一定花了大半个月才彻底出水,然而他们作为本村人直到今日才知晓。这实在是荒唐过分,就好比是一匹马某天忽而从鸭棚里冒了出来,主人家却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 杨坑原本确实是个坑,由两座山相夹落在中间盆地里。东边那座叫东山地,西边那座叫西山坪,到现在它们还是叫这名字,但那块平地已经变作了河床。这是因为周遭整片地界当初都划入了库区规划,杨氏娘娘那辈人不得不将村基抬高了十几米,搬到坡上去住了。于是那些没人要的杂物、破败欲颓的院墙和屋瓦,还有无主的群坟就一并淀进了库底,也包括那尊纪念碑,它们极其小心地睡在水底,同空气中的烟火生活缓缓地隔离开了。杨坑早就算不上坑了,唤它作杨坡村才更合实际,然而它和两座山一样没改名。小山过去也问过他杨氏娘娘这个问题,于是她就把这个来龙去脉讲清了。但这只不过是隔了两辈人,再往后推这事就很难说了,毕竟杨坑人已经记不清当初搬迁时落下的物件了。 初伏某天傍晚,小山肚饿了,于是他出门探头张望了一通,女人们都站在自家屋檐下,焦躁地来回踱步。杨坑人都习惯在西山衔日时,招呼自家人回来吃饭,然而今日大家的估计似乎都失准了。太阳半悬中天迟迟不落,意犹未尽地发散着热力。他心想,不仅是女人们这样,地头上的男人大概也翘着头苦等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