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东北记
黄平
自序 出东北记
我在离开东北的那一天,被雷劈过。
这不是玩笑,当时送我到火车站的同学们可以为证。如果长春火车站的站务簿足够详细,也能找到相关记录。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具体是哪一天了。是2006年的6月底没错,是6月28日,29日,还是30日?我只记得那天的天气,有一种重工业的阴郁,沉沉的滚雷,墨染的天空,天边枯梅般的闪电。从住了七年的吉林大学前卫南区出发,经人民大街到长春火车站,一路无话。事到临头,反而心乱如麻。出租车司机放的音乐是《酒干倘卖无》,“陪我多少年风和雨”,讲的是负义之人幡然醒悟。是不是太巧,但是,这也是真的。
雷劈下来的那一刻,在我进站之后。过安检登电梯,找到候车室,在黑压压的队伍后面喘一口气,想着和身边的两位同学就此挥别。那一刻大厅里嗡嗡转动的电风扇忽然定住了,所有的灯骤然熄灭,像同时被子弹击中。在极短的沉寂中,一声响雷像在地面上炸开。后来知道,那道闪电如投枪一般,精准地落在火车站的屋顶。
这个意外于是成了同学们口中的笑话。我本来以为临走的这一刻,是站台上烟尘滚动,扬帆般的手臂,在汽笛响起的那一刻骤然翻起。真正的离开原来是狼狈的,是闷热的候车室和视线模糊的镜片。我隐隐期待着一场清风,在这场暴风雨之前到来,像温和地撕开一张宣纸一样,让我和这个场景裂开——我反复地预习着毕业的离愁,但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其实我在期待。
生于1980年代的东北,注定在1990年代目睹父母一代的下岗,注定在新世纪选择离开。迄今为止,这是一场几百万人的出东北记。闪电劈中了火车站,闪电也劈开了红海。
但是在1980年代,谁会预见到雷霆呢?当你住在工厂分的房子里,在院门口每天看着厂长推着自行车从门前经过。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和别墅一样有院子,和别墅的后院一样,我们也养着动物——养了一只鹅。我一直不理解,现在的网络上,鹅被网友们说成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动物。大城市的孩子们遇到的最强悍的动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