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第十部):瀛台落日(下)

高阳
下一天是那桐在他金鱼胡同的住宅宴客,请的是来京祝嘏的各省督抚。但闻风而至的不速之客很多,因为这天那宅的堂会,有出难得一见的好戏,是那桐亲自提调的。 这出戏的名目,叫作“辕门斩子带枪挑穆天王”,那桐指名派角色:谭鑫培的杨六郎,龚云甫的佘太君,贾洪林的八贤王,金秀山、郎德山的焦赞、孟良,朱素云的杨宗保,王瑶卿的穆桂英,连木瓜都派的是王长林。都道若非那桐的手面,不能聚此顶儿尖儿于一出戏中。因此,原来只预备了七桌席,结果加了一倍都不止。 张之洞与袁世凯自是此会的上宾。这两个人的性情中有一点相同,都不喜欢听戏。他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台上,张、袁二人却觉得乏味之至。袁世凯还能勉强撑持,张之洞则连坐都坐不住。但不愿扫大家的兴,也要顾到主人的面子,托词离席,在客厅休息。 刚刚坐定,袁世凯接踵而至。张之洞是坐在一张加长的红丝绒安乐椅中间,此时身子略挪一挪,以示礼让。袁世凯便一面挨着他坐下,一面说道:“我样样赶不上中堂,只有不喜优孟衣冠这一点,跟前辈相像。” “少小不习,无可奈何。”张之洞说,“生不逢辰,不是歌舞升平之时,遇到这样的场合,只增感慨!” 袁世凯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有不满于慈禧太后经常在宫中传戏之意,不敢往深里去谈,只说:“中堂伤时忧国,白头相公,心事谁知?” 这是迎合张之洞言谈的语气,不着边际的一种恭维。哪知在受者恰恰搔着痒处,半睁半闭的双眼倏然大张,“毕竟还有人识得我的苦心!慰庭,”他很认真地说,“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谓之失人!今天我可为知者道,我不想做‘小范老子’,哪知竟做了范纯仁!” 这两个人名,对袁世凯来说比较陌生。很用心地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似乎是西夏人,称范仲淹为“小范老子”,说他“胸中有千万甲兵”。张之洞心仪范仲淹,结果却成了专事调停刘后与宋仁宗的范纯仁——范仲淹之子!在这浓重致慨的语气中,也明明白白地道出了他的心事,志在调和两宫的歧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