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城
九八鹿
一
九月末的重庆醒在一股奇香中。
香味起初清淡,几不可闻,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把重山的一角撕裂,这气味便透过那裂口扑天盖地地弥散过来,涌入晨光底下每个微张的、冒着一层细汗的毛孔。朝天门码头边的住户清早起床,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愣在窗前久久合不上两瓣嘴唇子,还以为是哪艘渡轮载得货物被倾倒进了江水。
嘉陵江在嘹亮持久的船笛中打了一串喷嚏,又一波客人被江上的雾气拍上了岸。
那颜色斑驳的巨船闷哼着掉个身子,磨磨蹭蹭地沿着之前的轨迹剖开江面,还没等到对岸,天忽然就变成了深红色,中间大片泛着紫,等到天光暗透了,雨水兜头就浇下来。
一片昏暗中,有个墨点从近岸的水里高高溅起,“砰”一声撞上一个棚户人家窗前摆着的花脸盆,“哗啦啦”地被那盆里的水冲到泥地上。岸边正拽着船绳的男人粗黑的脖子青筋暴突,不忘在这时候扯着嗓子吼一声:“鱼哟!”
鱼群,大片的鱼群,像黑色的巨浪一样从江底翻涌上来。
鱼鳍被飞溅的水花密密地缝在一起,在空中呈现出起伏的波浪状。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巨浪腾掀起满江肆虐的腥风,鱼腥味混合着还没散尽的的香气扯掉了这座城市最后一丝初醒的倦意。刚刚抵岸的客轮“噗”地吐出一口浊气,沉沉一屁股坐到岸边,船上的乘客也纷纷涌到岸上,一张张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在手机镜头后面发出持续的惊呼。
嘉陵江和长江在这里交汇,碧绿色和黄褐色的水流滚滚撞击,形成“夹马水”奇观,如野马分鬃。此时,清浊分明的江面上,一眼望去只剩下数十排疯狂地拍打着水面的鱼潮,涛声震荡,排山倒海。眼尖的人一根手指戳着江面,喊一声“看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周围无数只在半空惊惧逡巡的眼睛终于找到了落点——原来那江中心还有一条小船,被夹在两线逼紧的鱼群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满江水草间一个摇摇欲坠的小沙砾,这一秒眼看就要被浪甩翻,下一秒再看,它却还抖抖霍霍地黏在那里。
钟落绷紧身体站在船头,乌黑茂密的长发被风吹乱,淡蓝色的流苏裙角湿嗒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