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季女有宛转环，丹崖白水，宛然在焉，握之而寝，则梦游其间。 —— 【明】《寓山注·宛转环》 楔子 水并不冷。 他的云头履浸在水中，青色直裰的下摆在渐渐涨高的水面上漂浮，月色中，像一片柔软的荇菜。 他知道，再过一个时辰，水就会没过他的口鼻。为了将池面与园外河道隔开，他特地设了这道碎玉闸。梅雨季节，关上闸门，园中池水就不会上涨太快，然而水流如年岁，终究难断，园内梨花盛开时，园外河道里，也会泛起碎玉般的花瓣。 碎玉，碎玉。当初为园内各景做注时，只是爱这临水落英的清新，不曾想一语成谶。想来，那只宛转环碎时，已隐约昭示了今日的情形。 可倘若那时，他就已经知晓一切，又能怎样？难道就不会三进三退，就不会费尽心力，建起这宛转之园？恐怕，他仍是会。见过时间流转，他深深明白，过去之所谓过去，未来之所谓未来，正是因为在迷离万相中，所走之路，才是唯一的实相。 何为梦，何又为实？这山川人物，是真，是梦？那时空变幻，是画外，还是画中？在那山阴灯会上倏忽而逝的，与在此沉浮不定的，是人，非人？ 存了这番思绪，死不过是另一场梦。眼前浮起媚生温柔的笑靥，理儿倔强的面容，还有茞儿好奇的眼睛。他也看见他们流不尽的泪。“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 “国耻臣心在，亲恩子报难。” 得妻儿如此，还有何求？ 只是他们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他此时的选择，并非为了君臣大义。这个王朝的君与义早已失却了本来的颜色，他无法再为万民而泣，所希冀的，只有微微掀起一角的大幕后，另一个幽深世界。 水浸没了他的腰部。还有三刻，足够他从头说起。 只当今日又是崇祯十三年吧。 一 茞儿是在上元灯会时得了宛转环的。 那日爹爹牵了她去龙山看灯，只见沿山袭谷全都明晃晃的，像漫天星河倒灌，又像爹爹为她捉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只是不会飞。走上山去，磴道两旁搭了长长的竹棚，每个棚子的四角悬着几盏罩了璎珞的羊角灯，写了灯主人家的名字，中间是一盏剔纱的大灯，乡人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