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

冯至
重印《山水》前言 冯至 1988年9月24日 此文是冯至同志应中国台湾大雁书店有限公司 重印《山水》一书写的序。 活得长久,人们说是一种幸福,在我看来,其中有幸也有不幸。幸,是还可以多做一些工作,多见一些世面,多增一些知识,多听一些过去所未闻,想也没有想到的事物,尤其是近三十年来科学技术迅速发展,致使人间的时空观念、价值观念都发生相当大的变化。不幸的是,看到不少中青年时代哀乐与共的朋友相继与世长辞,伤逝之情,难以遏止,再回头自己从前写的东西跟今天的感情思想距离越来越远,而对于当前各种观念的变化,限于体力的衰退,不能深入体验,也只有从远处听听而已。“悟以往之不谏”却无力“知来者之可追”,这可能是老年人常有的处境。 如今德国有些青年说,他们跟歌德的距离比歌德跟荷马的距离还远。那么,现在的读者若是读了我在三十、四十年代写的收入《山水》里的几篇散文,会不会说,他们跟《山水》的距离比《山水》跟明代小品文的距离还远呢? 张错先生来信说,想在台湾重印《山水》,征求我的意见,我最初是有些迟疑的。经过几番踌躇,我还是同意了。人的观念可以改变,思想感情可以改变,白纸黑字印出来的文章却是不能改变的客观存在。在当年战火连天、生活极端艰苦的岁月里,我在其他的创作与研究之外,星星点点地写了少许朴素的散文,作为一段平凡的心灵记录,也不无历史性的意义。读者对于这本小册子,或许会感到生疏,甚至像我前边说的“想也没有想到的”那样一一不过,我前边说的“想也没有想到的”是新的事物,而今天《山水》读者“想也没有想到的”却是属于往日了。承蒙张错先生厚意,重印《山水》,恰似重阳过后送来一盆菊花,但愿花的色香没有褪尽,不至于像苏东坡在诗和词里一再感叹的“明日黄花蝶也愁”。 C君的来访 1930年7月 眼看着暑假又要过去一半,不禁想起去年此际的C君来访了。 C君是我中学的同学,在同学中仅仅剩下的一个唯一的朋友。六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