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 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但恨处非位，怆恨使心伤。 ——阮籍《咏怀诗五言·第七十九首》 壹、谢鲲 东晋太宁元年，十月廿三，黄昏时分，豫章郡太守府。 日渐西沉，天色一层层暗了下去，太守府的婢女们开始四处走动，从容掌灯；太守椽属和胥吏们有的收拾笔墨，有的整理衣衫，纷纷准备告辞回家。位于太守府冷僻一角的清玄院中，一位中年人茕茕孑立，他满鬓风霜，嘴唇苍白，两颊却呈现出不自然的潮红之色。 风乍起，深秋的萧索中，院中梨花树的最后一片枯叶也被撕扯下来，悠悠坠地，又似是不甘心一般地在风中翻滚着，一寸寸挪向矗立于庭前、拄着乌檀手杖的中年人。 谢鲲身披一袭灰色貂裘，眼神迷离不定，似是在盯着那片叶子，又似是在看向遥远的远方。北风袭来，他一手依然拄着手杖，另一手哆哆嗦嗦地抬起、紧了紧领口，又按住胸口，好似要拼命压住胸中正要往上翻涌的血气。 这是谢鲲出任豫章太守的第九个月，而距离他离开洛阳南下、到豫章郡避祸，一转眼也有十多年了。想当年谢鲲为了躲避永嘉之乱匆匆逃出京城，在江南一躲多年，后来见王敦将军立身乱局、匡扶晋室，才慨然应邀，辟为椽属。没想到王敦和琅琊王氏的野心越来越大，羸弱的东晋王室风雨飘摇，已故晋元帝想要削弱王氏之权，反而逼反了王敦，王敦攻入国都建康，不久之后，晋元帝忧愤而亡。 风又吹起，隐隐送入谢鲲耳中墙外稚童的嬉笑声，正是谢鲲的弟弟谢裒寄养在豫章的两个儿子谢奕、谢安，哥哥谢奕憨直，弟弟谢安聪敏，谢鲲做豫章太守近一年的时间，心中常有愤懑，唯有此二子可以暂解忧愁。谢裒与谢鲲一样，永嘉之乱时随谢氏族人衣冠南渡，但与谢鲲先隐居后入王敦将军府不同，谢裒一开始就在琅琊王司马睿的府中做椽吏，后来升任参军，及至司马睿登基为东晋开国国君晋元帝，谢裒官至太常卿、吏部尚书。王敦叛乱之前，谢裒隐约感觉朝中局势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