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办的女儿
赵柏田
序章 花厅往事
我知道杨坊这个人,并进而对美国人华尔在中国的一段历史感兴趣,是因为一个叫管筱梅的女人。和管筱梅交往的一段时间,我们成了月湖边上“盛氏花厅”的常客,常常是中午吃好饭过去,带一堆闲书,沏一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在里面消磨大半个时日。管筱梅的老公是某医疗企业在本城的代理商,生意做得很大,经常各处飞,作为对她寂寞的补偿,管筱梅的手中握有各种消费年卡,盛氏花园只是其中之一。
管筱梅告诉我,这幢老房子是晚清时一个姓盛的官员辞官回乡后建的,现在是市里的一处文保单位,她老公参股的“盛氏花厅”,实际上是一家私人会所。
这幢老房子所在的郁家巷,南宋时设有司户厅,所以这条巷子也叫司巷。以前,本城这样的旧巷很多,巷名也好听,什么布政巷拗花巷柳庄巷,樟树叶、梧桐叶几乎把天光遮没了,阳光透过枝叶落在青石路面上,投下一个个光斑,风一吹就晃动不止,让你行在地上如同行在水底。巷头巷尾,临街的房子皆有上百年历史,排门都成酱色的了。巷子中段的民居,风水最好的都是从前大户人家的台门,门楣、照壁、中堂、廊檐,都造得十分考究,不是祖上做过大官就是在上海地面做生意发达后建的。这些寻常巷陌里散落着这个城市里生民的记忆,一抬脚,那些记忆就会骨碌碌地满街乱滚,但在本世纪初抽风一般发作的旧城改建中,这些巷子大多消失了。司巷被拆除后,原先废墟上新出现的是一个叫“月湖盛园”的大型商贸区,“汉唐园林”“豪食汇”“美宴摩登”“贴阁壁”“樱料理”,一家家饭店人气都旺得爆棚。食客们当然不会知道,就在厅堂美轮美奂的大理石地面下,几百上千年的故事已经永远消失了。
我和管筱梅三个月的交往史都封存在花厅二楼一个幽静的房间里。那些房间都以植物和花卉命名,枫林厅、曲柳厅、樱花厅、玫瑰厅等等。与隔墙的茶楼比起来,花厅要冷清得多。一楼过厅,时不时还坐着些附近公司的白领、捧着IPAD打发时间的大学生,二楼包厢没有白金卡就上不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