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陆深处

[南非] J.M.库切
内陆深处 |1| 今天我父亲带着他的新娘回家了。他们乘坐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拉车的马匹前额舞动着一支因旅程沾满尘土的鸵鸟羽毛,咯噔咯噔地穿过旷野而来。也许他们是乘坐插了两支羽毛的驴车,这也有可能。我父亲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着高筒大礼帽,他的新娘戴一顶宽檐太阳帽,穿着腰部和领口束紧的白色礼服。更具体的细节我说不上来,除非添枝加叶,因为我根本没留意他们。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午后半明半暗的光线呈现翡翠绿的色泽,我在那儿看书,或者更真实地说,我仰面躺在那儿,脸上蒙着一条湿毛巾,忍受着偏头痛的煎熬。我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写作,要不就是跟偏头痛较劲儿。这个殖民地的姑娘全都这样,可我想,没有谁像我这么过分。我父亲总是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穿着黑靴子拖着缓慢的脚步,走过来又走过去。现在,来了第三个人,来了他的新妻子,那女人很晚才上床。这就是书中的反派们。 |2| 说说这新娘子。这是个贪图享受的大懒虫,一个百媚千娇的女人,生一张笑着的大嘴巴,那双黑眼睛就像两颗莓子似的,两颗精怪的黑莓。她身个儿挺大,腰身很好看,手指纤细修长。她吃东西的样子津津有味。她睡觉、进食、发懒。她伸出鲜红的长舌头把鲜美的肥羊肉舔进嘴唇。“啊,我喜欢这个!”她说,随之翻动眼珠子微笑起来。我像被催眠似的老是盯着她的嘴巴看。接着,她宽大的嘴巴和精怪的眸子便朝我做出笑脸。我通常受不了她的笑容。我们不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一家子。 |3| 她是新娘子,这就是说老的那个已经死了。他原来的妻子就是我的母亲,但因为死去的年头太久,我都不大记得起她了。她死的时候我肯定还很小,也许还是刚出生的婴儿。从记忆的深坑中追根刨底挖出来的某个印象,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像,那脆弱的灰色影像是一个文弱而慈爱的母亲,在地板上缩成一团,这是任何一个处于我这般境遇的姑娘都会为自己想象的一幅图景。 |4| 我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我的母亲,是一个文弱的温柔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