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一直记得洗手，特别是帮那个老头穿完寿衣之后。老头穿上寿衣还能呼吸，深陷的眼窝包围着一双竭力睁开的浑浊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聚集在屋里的人群，他的嘴唇张开，口水从嘴角流出，脖子上的喉结缓缓上下流动，黄色的斑点在那里好像形成了一道阴影。寿衣深蓝色的领口非常别扭地遮住那里。没人意识到老头这样躺着是否难受，过堂风还灌着他的口鼻，他却只能轻轻抽动渐渐僵硬的手臂，像快死的鸟那样，用尽平生力气最后颤动一下翅膀。老头睁开了眼睛，一眼认出了他，对围着他的儿子和儿媳却非常冷漠，然后，老头看见了窗外那轮在天空中停滞的月亮。 “老海。”老头非常吃力地说。 “我明白，我明白。”老海俯在他胸前说，“你放心去吧。”老海把寿衣的领口给他折好，他皮肤下一种暗黑色渐渐往上涌。 “我的爹。”老头的儿子开始拉长音哭喊，身后的儿媳嘟囔着。 老头闭上了眼睛，浮肿的胳臂向里收，似乎还想再做一次醒来时的习惯动作，那双手还没抬起放在眼睛上，老头忽然长咳一声，咽了气。 老海的耳朵贴在他的嘴前，确认他的确死了。老头儿子哭喊的更厉害，房顶的瓦片都几乎颤动了。老海搓了搓手，仿佛把一件战利品安放好那般轻松，耸了两下肩，挤开人群，出了门。 月亮像秋末渔船上的一盏灯笼，束束光芒中透着仿佛从大地里升起的凄凉。老海在压水井前洗了手，总感觉在这寂静的夜里回响着虚伪的哭声是一件怪异的事。这家伙死得很干脆，他想，连点痛苦都没有。他有些后悔来这地方了，他毕竟不喜欢看见死亡。屋里有几个人出来，扯着线，把灯挂在了竹竿上，照亮了庭院。庭院里仍旧渗透着阴影。 他出了红色的铁门，走到紧挨墙壁的一块巨石旁，那儿坐着另一个老头。一颗火星在老头的嘴前闪耀着。老海向他要了一支烟，擦亮的火柴在老海的塌鼻梁上投射出一个跳动的影子。老海坐在了巨石的另一边，闻着老头身上的鱼腥和汗臭味，有种沉醉的感觉。 “死了？”老头问。 “嗯，死了。”老海吐着烟雾说。 “没想到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