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在西贡
王梆
天青
一
回南天没过完,天气就燥热起来。他脱下外套,卷起裤腿,赤脚坐在青石板上,等待阳光的偏移捎来树荫。正午的池塘像一面银镜,水下仿佛涂着一层生铁色的薄漆。不见水草,伸手进去也不见五指,只有水波捣皱的倒影,一旦停止挑拨,水波便被几近静止的气流烫平。倒影里的一小块天空,在高楼里圈成一只倒悬的天井。白云粘着烈阳的金粉,化成羔羊,在陡峭的天井边缘缓缓而行。
整个大院,除了这个池塘,一切都是新的。幼儿园时代的大板房区早已被推倒重建。篮球场、大院食堂和苏式办公楼也荡然无存。几栋残存的老干部红砖楼上画着大大的“拆”字,里面暂住着消防人员、保安和清洁工。四栋大厦围成“井”状,盘踞在大院中心。楼壁之间一年四季的穿堂风,刀片般地刮着每一个试图从中穿过的人。
唯有这方被绿树环绕的池塘,仍时不时地向他投递着一段逝去的时光。小时候他经常在里面游泳。不只是他,还有大院里一群整天无所事事、互捅娄子的屁孩。那时的水面没有高楼,只有婆娑的树影。池塘边上浓密的亚热带植被,环绕着一棵百年老榕。须一样的气根,形成薄厚有致的白色幕帘,一层层穿过去,皮肤里呼出的热气便被逐层吸走,体温降至舒适的三十七摄氏度,有时比水清凉,有时又比水温暖。那时候的池水是透明的,雨也不太酸,他经常潜游在满池的雨珠底下,寻找一种叫鳑鲏的小鱼,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鸡血石红,红得像每年春节,拍照时忘了去红眼的全家福。
阳光纹丝不动,他索性脱掉衣服,穿着裤衩跳进了水里。池水似乎比从前更深,四周如此黑暗,哪有鳑鲏?只有手背划开水纹时的微寒。他闭上眼睛,任由黑暗承载着水的重量,一寸寸地落在脊背上。恍如一尾盲鱼,在窄小的宇宙里慢慢展平双鳍。
水底深处却突然传来一段变调的吉他声,像蝌蚪写的五线谱,向下一抖,蝌蚪们便一只只跌入水中。
难道成了盲鱼以后,听觉就会打开平日掩蔽的暗门?迷糊之中,他睁开了双眼。吉他声消失了,肚皮下冒出一片斑驳的微光,像细碎的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