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的甜蜜与冷漠
[瑞士] 彼得·施塔姆
我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下所有物质都在运动,推动着我们,温情脉脉,由上往下,从一侧到另一侧。
——塞缪尔·贝克特:《克拉普最后的录音带》 1
她常来看我,大多在深夜。随后,她走到我床前,俯身打量我,说道,你老了。她没有恶意,声音听起来既热情又欢快。她坐在我的床沿上。但是你的头发,她一边说,一边抚弄着,虽已花白,但仍然那么浓密。只有你不会变老,我答道。我吃不准,这番话是否令我快乐或悲伤。我们聊得不多,我们还能谈什么呢!岁月如梭,我们相视而笑。
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有时天蒙蒙亮才到。她不太守时,可并未给我造成困扰。她在我这儿待的时间越短,我自己的空闲就越多。除了等待,我啥都干不了。她越迟迟不来,我越不停地期盼她。
今天一大早我就醒了,立即爬起来。我不想躺在床上再次迎候她。我穿好合适的裤子、夹克和深色皮鞋,端坐在窗前的桌旁。我准备妥当了。
几天来天气骤冷。屋顶和草地上落满了积雪。村里各家各户的烟囱升起袅袅青烟。我从抽屉内取出玛格达莱娜影像的小相框,里面镶着一张我很久以前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她的脸在上面勉强辨认得出。纸张虽已发黄,却是我手头她唯一的影像。我每天几乎不下一次地观看它,用手指摩挲着窄窄的相框,在我看来,相框就等同于她,我触摸时,仿佛在抚摸她的皮肤、头发和身体的曲线。
我再次朝窗外张望,看见她站在屋外,呵着热气,笑盈盈地朝我挥手。她嘴唇翕动,我猜她正在喊我。出来呀,她再次喊道,千真万确,我能从她嘴巴的开合中看出来:我们去散步吧!我答道:等等我!沙哑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分明是老年人的声音,好像出自一个老态龙钟的躯体,令我感觉极其陌生,然而确实属于我。我赶紧穿好大衣,披上围巾,匆匆下楼,在凸出的石阶上差点跌倒。我终于离开家时,玛格达莱娜早已走远了。我沿河岸紧随其后,走向通往我儿时村庄的小吊桥。经过我们童年喂鸭子的池塘,骑单车狠狠摔过的地方,青年时夜晚幽会,点燃篝火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