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杨宪益

赵蘅
引子 2009年10月10日下午两点,舅舅离开了住了近十年的小金丝胡同六号。 那天我们谁都没料到他不能再回来。几个邻里大妈像平日里一样立在胡同口瞅着,这辆她们熟悉的轮椅被推出来,不过是一桩家长里短的事。众目睽睽之下,我忙着把车倒得离轮椅再近点儿,然后奔下车协助护工小连搀下老人,再小心翼翼地护送进车内。 我的车小,塞到后备厢里的轮椅露出半只轮子。我们一行四人,由坐在副驾驶座的表妹杨炽带路,在“胡同游”的簇拥中开出北官房胡同、跨过银锭桥,直奔东北方向,朝着西坝河南路煤炭总医院驶去…… 四十三天后,老人仙逝。 同在11月下旬,只差一天,舅舅与舅母的离世相隔整十年。 小金丝胡同六号成了杨宪益在北京近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居所。 图片: 舅舅杨宪益的孩子们 杨烨(后左)、杨荧(后右)、杨炽(前)在南京,20世纪50年代 图片: 外婆和孩子们 左起:舅舅杨宪益、外婆徐燕若、姨妈杨敏如、妈妈杨静如(笔名杨苡),1934年 图片: 舅舅杨宪益和舅母戴乃迭在重庆的结婚照,1941年 舅母还在时 这是个幽静的四合院,有枣树和青砖地。常会听见舅母从东厢房里发出“嗒嗒嗒……”的打字声。她高耸的鼻梁,淡黄短短的卷发,瘦高俯身的侧影映在古色古香的窗棂里。那几年正是中国的饥荒年,听说舅母要求减薪,在他们家圆圆的饭桌上,出现了窝头。 ——2004年,2010年7月补写 “文革”中我仅见过舅母一次,是在魏公村路口。那天我正埋头走路,舅母骑着自行车由南向北行色匆匆,她的样子变得厉害,原先一头赭金色头发变白了。我心里一惊,却没敢打招呼,她已经骑远了。 舅母去世后,我从她的外国朋友戴安娜·拉瑞的纪念文章里才了解,北大有一位美籍教授鲍勃·温德是舅母的朋友,也许我看见她的那天,她正是去看他。她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牢狱之灾。 ——2004年 大家正聊着天,客厅里回荡着《天鹅湖》的旋律,杨烨会突然出现,两只手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