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孙海洋 口述 孙悦 著
1、15岁出门远行 我尝试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同时握紧手里那把铁锹,狠狠地一铲。 炉灰松动了,炉火一闪,手背的皮肤被烧得发紧。我努力睁眼,眯成一条极细的缝,勉强看准了铁桶的位置,眼疾手快地把炉灰铲进去。噗的一声,滚烫的炉灰翻腾起来,我的眼睛登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我的鼻腔里吸入了大量煤灰,呼吸也乱了。我只好硬起头皮,横竖又是一铲下去:噗、噗、噗…… 炉灰越是被铲走,炉火就烧得越旺,好像能烧透我的一层脸皮。我没办法继续憋气了,鼻腔又堵塞,只好急促地张口,囫囵吃了不少灰进嘴里。直到我铲出来满满两桶炉灰。 我拎起两个铁桶往外走,倒进垃圾桶,又回来趴在炉子跟前儿,试图把剩余的边角也清理干净。我能感觉到吸满了煤灰的黑色汗水在往眼睛里流,蜇得生疼。 眯缝着眼睛,我用余光瞄了一眼老板,他看起来很满意。 我被留了下来。 在监利县城里的一个小餐馆打杂,这算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对此很感激。那年我16岁。 1974年腊月十八,我出生在湖北监利县的农村。在我最早的记忆中,我们住的是“壁子屋”。长江两岸多生芦苇,人们将芦苇的梗捆起来,一根一根捆扎成草房子,就成了我们说的壁子屋。壁子屋的成本很低,只不过大风刮来了会摇摇欲坠,一把火来了顷刻间被烧成灰,下雨天则会四处漏雨,漏得没有地方落脚。 不知道为什么,在村里经常会听到有人去世的事情。我常常听大人说这个人吊颈死了,那个人喝农药死了。这也导致我小时候很怕鬼,天一黑就要赶紧睡觉。我们的壁子屋上有个大洞,大得一头牛都能随意走进来,一直没有补起来。夜里,鸡鸣声、狗吠声、农田里呼呼的风声都会放肆地闯进屋子里。闭上眼睛之后,我的胸口会因为这些格外清晰的响动而怦怦直跳,我害怕会有死去的鬼魂把我捉走。 我在8岁时住上了砖头房。那些砖头是父亲用河里的稀泥巴一块一块烧出来的,烧了三年多,烧成了两万多块砖。父亲又亲手把这些砖头垒成了我们的新房。父亲是富农的儿子,也曾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