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

黎幺
一 源始 世界的开端是一篇随机性的史诗,所有的组合都是新的,重复的魔咒还未降临,每一件事物都独一无二。给出这样一句话,大概足以解说那片天地,以及它无与伦比又层出不穷的美:第一棵树是艺术品,而且只有第一棵才是。 这座无边界美术馆中的展品都是充满激情的造物,尽管其中一部分显得疯狂,欠缺理性——那时试错的成本尚未被造化纳入考量,被后世奉若圭臬的科学与逻辑对年轻而懵懂的星球无能为力。原创力爆炸的后果是过度的、炫技的作品,粗犷多于精致。那些宏大的、壮观的往往不成比例,难免令人发噱。头重脚轻的参天巨树被一个鸟巢压倒在地,湖泊大小的雨点时常将土地砸得满目疮痍,球形的大山在风中滚动——直到遇上一个凹坑或另一座棱柱形的高峰才会暂时驻足。 然而,它的迷人是毋庸置疑的。那些风景的纯度堪比钻石,海水像巨大无匹的碧玉,雪白的山岩仿佛由象牙雕琢而成,在淡紫色的黎明和玫瑰色的黄昏,柔和的斜阳放射出珠贝色的暖光,天地万物都忘情地吮吸着,像新生的婴儿吮吸母亲的奶水。至于动物们磅礴的、令人深感愉悦的活力,不妨参照波德莱尔的诗句:“一切都使我的心激愤,除了原始野兽的真诚”。那时,每一具身体都是高贵的,地表之上还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卑下的物种——神性尚未撤离,巨人尚未溃散为蝼蚁。 没有第一个人,只能说头两个,一男一女,两种性别,没有优先次序。性别早于生命、决定生命,比生命更为绝对,这一男一女出自一对不存在的父母,像一个悖论。他们的性使他们燃烧起来,他们实践着他们的性,彼此伏击,做不以食用为目的、不以杀戮为结果的狩猎。没有语言,起初他们的脸几乎是完全封闭的,但一种遏抑不住的渴望让他们急切地在对方的面孔上寻求诉说与读解的器官。他们首先用眼睛说话,像天空使用闪电——那辉煌的沉默包含并预示了一切话语,他们也以这种沉默的霹雳相互开启。 出于一种天赋的直觉,他们不约而同,将巢穴安置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上,与他们分享水源的只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