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九篇

[阿根廷]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序言 我们不妨设想,东方的一家图书馆藏有一幅几百年前的绘画。也许是阿拉伯国家的,据说把《一千零一夜》里的情节都画了出来;也许是中国的,据说画的是一部小说的几百或者几千个人物。在那些林林总总的图像中间,有一株倒置圆锥体似的树,还有几座高出铁墙的橙黄色的清真寺,引起了我们注意,随后我们又看别的图像。日暮时,光线逐渐暗淡,我们仍看得津津有味,发现凡是世上的事物,画里一应俱全。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以往和未来的历史,我有过的和将要拥有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座默默无言的迷宫里等待着我们……我幻想出一件神奇的作品,一幅可称作微观宇宙的画;但丁的诗就是那幅包罗万象的画。我认为,如果我们能用天真的眼光去看(但是我们没有那种福分),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不那么普遍、更不那么崇高宏大的东西。我们更早注意到的是其他不那么难以忍受而更令人愉快的特点;首先也许是研究但丁的英国学者们着重指出的一点:特征精确的多样化而恰如其分的创意。当人和蛇纠缠在一起时,但丁不会仅仅说人变成了蛇而蛇变成了人;他把那种相互变形比作吞噬纸张的火,开始是一条发红的地带,白色已经消失,黑色尚未形成(《地狱篇》,第二十五歌第六十四行)。他不会仅仅说在第七层的黑暗中,地狱里的人眯缝着眼睛看东西;他把他们比作月色昏暗中对瞅着的人,或者比作穿针线的老裁缝(《地狱篇》,第十五歌第十九行)。他不会仅仅说宇宙深处的水结了冰;而会补充说那不像是水,而像是玻璃(《地狱篇》,第三十二歌第二十四行)……当麦考莱在《论弥尔顿》一文中说弥尔顿的“模糊的崇高”和“杰出的概括”不像但丁的细节描写那么使他感动时,麦考莱心里想的正是这类比喻。罗斯金后来指责了弥尔顿的含糊,对但丁叙述地狱情况时严谨的地形描写大为赞赏(《现代画家》,第四、第十四章)。人们清楚地看到诗人爱用夸张手法:在彼特拉克或者贡戈拉笔下,妇女的头发总是黄金似的,水总是清澈得像水晶;那种机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