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大河

[波兰] 切斯瓦夫·米沃什
面对大河(一九九五) 在某个年龄 我们想忏悔罪行, 却不知向谁开口。 白云不愿接受, 清风正四海漫游。 动物们兴致索然。 满怀失望的狗等待着命令, 不知廉耻的猫像往常一样酣然入梦。 有些人似乎近在咫尺, 却不愿听那陈年旧事。 与他人对饮或喝咖啡时, 一俟厌倦的信号出现, 谈话就应立即中止。 按小时付费给有文凭的人, 只为让他倾听, 似乎有点儿自贬身价。 教堂,也许可以去教堂。但去忏悔什么? 说我们自我感觉高贵典雅, 然后在那个位置上是一只让人作呕的癞蛤蟆 肥厚的眼皮半睁半闭, 一切就都再清楚不过:“是我”。 朗诵 巴黎有一个学生, 出生之地名曰“无处”, 某日,他收到一张著名诗人的朗诵会入场券, 地点在法兰西学院。 那些公爵夫人和伯爵夫人 身着最时髦的长裙, 发式精心打理, 以此显示对诗人的尊重。 众所周知, 是她们筹办了这些属于他的夜晚, 出席的都是大人物。 保罗·瓦雷里看上去 与照片上毫无二致: 颌下一副短须 一个浅色眼睛、神情专注的青年 只是头发已经斑白, 但动作依然矫健。 他把一些卡片平摊在桌上, 双手灵巧, 按照逻辑顺序 朗读主句、从句, 讨论美学认知的 固定特点, 从中必定要得出 艺术的永恒魅力。 他的听众,那个学生, 此刻正身处他方: 惊吓得头发倒竖, 侧耳倾听搜捕者的喧嚷, 他逃过冰封的原野, 而朋友和敌人的不幸灵魂 都留在那里面 隔着冰封的铁丝网。 然而他足够聪颖, 足以欣赏诗人 竟能礼貌地容忍 那令人不快的场合: 那些出于善意的夫人, 附庸风雅者和他们的掌声, 还有他这个世纪的 嗜血与战争。 因为朗诵者只是 假装与他们同在。 实际上他寂然枯坐, 数着一个个音节。 建筑的奴仆, 各类水晶的拥有者, 他与凡夫俗子们愚蠢的事务 保持距离。 遗憾,真遗憾, 欢笑与哭泣, 信仰与绝望, 屈辱和恐怖都已消逝。 风用雪花覆盖了那些印迹, 大地带走了所有的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