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

汪民安
第一部分 身体的技术 身体转向 罗兰·巴特在其自述中烦琐地列举了自己的诸多习惯和爱好。它们看起来微不足道并且匪夷所思,但他振振有词地说,这些源自身体的习惯和爱好是自己的个人性标记,是我和你的差异性所在。我和你不同,就是因为,“我的身体和你的身体不同”。这是尼采哲学一个通俗而形象的说法。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不再从“思想”“意识”“精神”的角度做出测定,甚至不再从观念、教养和文化的角度做出测定。也就是说,人的根本性差异铭写于身体之上。我们要说的是,身体,从尼采开始,成为个人的决定性基础。如果说长期以来,人们总是将自身分成两个部分,分成意识和身体,而且意识总是人的决定性要素,身体不过是意识和精神活动的一个令人烦恼的障碍的话,那么,从尼采开始,这种意识哲学,连同它的漫长传统,就崩溃了。 意识哲学的发源地在笛卡尔那里。但是,它的隐秘而曲折的起源悄悄地驻扎在柏拉图的哲学中。笛卡尔将意识和身体对立起来,但在柏拉图那里,灵魂和身体早就是对立的。 在《斐多》篇中,柏拉图记载了苏格拉底面对死亡时的从容态度。西方文化中第一个伟大的死亡事件——后世对此有无数的隆重分析,对当事人来说,却异常地轻松。在赴死前,苏格拉底谈笑风生,“快乐地”高谈阔论着哲学。为什么面对死亡无所惧怕?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解释道,真正的哲学家一直是在学习死亡,练习死亡,一直在追求死之状态。因为,死亡不过是身体的死亡,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自存在,灵魂离开了肉体而独自存在”。身体在死亡的过程中被卷走了,死亡就是让身体消失,让它从和灵魂的结合、纠缠中消失。这样,灵魂摆脱了身体而独自存在,并变得轻松自如。对于柏拉图来说,这完全值得庆幸。在此,柏拉图就显示了对身体的敌意。他基于这样的理由:身体对于知识、智慧、真理来说,都是一个不可信赖的因素,身体是灵魂通向它们的障碍。因为“带着肉体去探索任何事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