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非故

索耳
神游 2017年,女儿赴加州读书,刚到那会儿,经常给我电邮,邮件写得极其认真,敲下的每个字符仿佛竦立的夜巡士兵,文中还插有她拍下的风景照,堪称图文并茂,虽然数码时代的一切极易消逝,她说,明知如此,但仍然用心书写,岂不也是一件浪漫之事?我是通过她的电邮了解到加州不仅有棕榈,有凸起巨大保龄球状礁石的海滩,还有皑皑不化的白雪,金门大桥在日暮的映射下会显示一种忧郁的橙。她曾长时间注视那种色彩,在经过圣莫妮卡的路上,她也发现了同样的霞光,唤起她同样的情感,那肯定不只是乡愁,女儿在邮件里说,或许是更高级的记忆,在她出生以前就被种下。好吧,我回想,我和她妈都没有去过加州,我们造人时,也没有下过什么特别的指令,女儿来到这个世界,纯属意外,她摧毁我们的避孕措施,就在我和她妈回到老家,祭拜完宗祠之后,她爷爷奶奶催孙的念叨还在回响,她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妈的子宫里,犹如一颗嘲讽的哑弹,十个月后她爷爷在产房前一接过婴儿,脸就绿了,当晚就买了回乡下的车票,在老家躲了半年,才肯跟我们恢复见面。还好,女儿长大以来,没闹过什么烦心事,她一直很乖巧可爱,能把爷爷奶奶逗得笑喷饭,爷爷奶奶也把攒下来的几串康熙通宝给了她,那本来是要传给男孙的。女儿上高二时,爷爷奶奶相继患上老年痴呆,病情迅猛,两人常日坐在老厝的昏暗大厅内,以手指互戳对骂,把我们方言里最难听的脏话变着花样说,大大超越了我们所熟悉的语料。他们在不断创造文化,只可惜我们不能在他们身边,随时记录下他们的争吵,不然对本地文化局来说是一份珍贵的研究材料。有一次,晚饭后,刚出供堂,他们床前的瓷缸被曱甴挠动,嗤嗤作响,院子里黄皮果树上的果实已熟,清香流入黄昏,我记得,那是某个特定的时刻,一定有什么人在窥视着这些,紧接着,在大厅里乘凉的两人就发作起来,骂得很凶,一个指责对方偷情妇,一个指责对方是姣婆、狐狸精,还讲得有头有尾、细节生动。我凝神听下去,发现他们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