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舞者
[美] 塔那西斯·科茨(Ta-Nehisi Coates)
献给沙纳 第一部
我的任务是讲出奴隶的故事。
主子的故事从不缺少叙述者。
——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1
而我,只是在那座石桥上看见过她。一个舞者,周身缭绕着鬼魅的蓝色光芒,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只能用这个方法带她回去,那是在我儿时,那时候的弗吉尼亚,土地仍红似砖,红得涌跃着生命,雁河上还有别的桥,但他们必定锁缚了她,带她穿过这一座桥,因为只有这座桥通向那条收费公路,它盘绕越过青翠的山冈,斜下山谷,然后只弯向一个方向:南方。
我总是避开那座桥,因为桥面布满去了纳奇兹道的母亲、叔伯、表亲留下的记忆。我现在知道,记忆有令人畏惧的力量,它会开启一道蓝色的门,从一个世界通向另一个世界,它会把我们从山顶移到草地,从葱茏的森林移到白雪覆盖的原野。我现在知道,记忆会卷起土地,如折叠一件衣裳。我现在知道,自己曾如何把她的记忆推进“脑后根”,自己曾如何遗忘,却从未忘记。我现在知道,这个故事,这个“传渡”,必须从那里,从那座跨越生者和往者地界的神奇石桥开始。
她在桥头跳朱巴舞,头顶一只瓦罐,雾气从桥下的河面升起,缠绕她裸露的脚踝。她的脚跟踢踏,踩打桥面的卵石,胸前的贝壳项链不停地摇晃。瓦罐丝毫不受惊动,似乎成为她的一部分,不管她的膝盖抬得多高,身躯多倾斜,手臂多伸展,瓦罐总是在她头顶固定,犹如一顶王冠。眼望着那非凡的技艺,我知道踏着朱巴舞、笼罩着鬼魅蓝光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除了我,无人看见她。梅纳德不曾看见,他坐在新千年马车的车厢深处;施展各种伎俩迷惑他的烟花女子不曾看见;最奇怪的是,拉车的马也不曾看见。尽管我曾听说,马鼻子能嗅闻从其他世界走失而误入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不,只有坐在赶车人位置的我看见她。她如同他们的描述,如同他们形容她从前的样子,起身跃进亲人的圆圈中间,埃玛阿姨、小皮、侯纳斯、约翰舅舅,都在拍手捶胸,敲打膝盖,催促她加快舞步。然后,她往泥地使劲顿足,好似用脚跟捣碎一只爬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