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
张炜
人这一辈子就像一条河,到时候就得拐弯。 序
这是我写给好朋友的一个故事。在十分困难的时刻,我不知该讲些什么:无从谈起,淤积太多。我用它来作别。
这仍然是对话的持续,不是分手的仪式,不是意气用事。
毫不夸张地说,我觉得自己走入了精神和心灵的一个关口,正面临最重要的一次抉择。
我不再与你争论。毫无意义。
我记起青年时代读到的一部直率而痛苦的书:关于社会的最小单位,即家庭之书。它记下了时代的椎心之痛,以及人生的至大诱惑。至今难忘那些热烈和冷峻的面容,他们的徘徊与决绝。
我也在讲一个致命的诱惑的故事。像过去一样,讲述一定伴随了自我拷问,经历一场灵魂的洗礼。如果不是如此,写作将变得轻浮。
我想说,人的一生仅仅对得起自己的经历,也将是至艰至难的一条长路。人首先背叛自己,然后背叛其他。
让我们在即将耗尽的长夜,在黎明前,做最后的长谈。
人们常常讲到苦难的家世和良好的教育。可这一切未必等同于良知。
最后,我怀疑的是这次讲述的意义:你或已失去倾听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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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3日,于济南 1
我的朋友燕冲善画“访高图”,几十年里多画同一题材。画中的“高士”们一个个宽袍大袖,居于山间僻地,面目模糊,束着高高的发髻。这些人在陋屋草堂里烹茶,在溪边抚琴,都是寂寞高人。画中最费笔墨的其实还是山水:郁郁葱葱的大川与危岩,一条条小路时而中断,复又出现,盘旋而上。最高处总算有了一小块平地,那里有一草寮一石凳,一把琴和一函书。
朋友显然向往那样的生活。我们都知道那种人今天是找不到了,那个时代连同那样的山水全都一去不再复返。不过我们仍然热衷于讨论这类话题。他说:“高人都是怕吵的,吵一点都不行,所以他们就躲到了偏远的地方,爬到高处,因为一般人懒得登高。”我说:“去那种地方生活太困难,连吃喝都成问题。”他瞥我一眼:“高人不只把吃喝当成口福。”“他们都喜欢喝茶。”“书和茶,那十分重要。”
今天再也无法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