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述之余:欧阳江河诗选

欧阳江河
第一辑(1985—1998) 手枪 手枪可以拆开 拆作两件不相关的东西 一件是手,一件是枪 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 手涂黑可以成为另一个党 而东西本身可以再拆 直到成为相反的向度 世界在无穷的拆字法中分离 人用一只眼睛寻求爱情 另一只眼睛压进枪膛 子弹眉来眼去 鼻子对准敌人的客厅 政治向左倾斜 一个人朝东方开枪 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 黑手党戴上白手套 长枪党改用短枪 永远的维纳斯站在石头里 她的手拒绝了人类 从她的胸脯拉出两只抽屉 里面有两粒子弹,一支枪 要扣响时成为玩具 谋杀,一次哑火 1985年11月 汉英之间 我居住在汉字的块垒里, 在这些和那些形象的顾盼之间。 它们孤立而贯穿,肢体摇晃不定, 节奏单一如连续的枪。 一片响声之后,汉字变得简单。 掉下了一些胳膊,腿,眼睛。 但语言依然在行走,伸出,以及看见。 那样一种神秘养育了饥饿。 并且,省下很多好吃的日子, 让我和同一种族的人分食,挑剔。 在本地口音中,在团结如一个晶体的方言, 在古代和现代汉语的混为一谈中, 我的嘴唇像是圆形废墟, 牙齿陷入空旷 没碰到一根骨头。 如此风景,如此肉,汉语盛宴天下。 我吃完我那份日子,又吃古人的,直到 一天傍晚,我去英语角散步,看见 一群中国人围住一个美国佬,我猜他们 想迁居到英语里面。但英语在中国没有领地。 它只是一门课,一种会话方式,电视节目, 大学的一个系,考试和纸。 在纸上,我感到中国人和铅笔的酷似。 轻描淡写,磨损橡皮的一生。 经历了太多的墨水,眼镜,打字机, 以及铅的沉重之后, 英语已经轻松自如,卷起在中国的一角。 它使我们习惯了缩写和外交辞令, 还有西餐,刀叉,阿司匹林。 这样的变化不涉及鼻子 和皮肤,像每天早晨的牙刷 英语在牙齿上走着,使汉语变白。 从前吃书吃死人,因此 我天天刷牙,这关系到水,卫生和比较。 由此产生了口感,滋味, 以及日常用语的种种差异。 还关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