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北方的小路

[澳] 理查德·弗兰纳根
献给第三百三十五号俘虏(335) 妈妈,他们写诗。 ——保罗·策兰 壹 一只蜜蜂 从牡丹花里 蹒跚而出。 ——松尾芭蕉 1 为什么万物之初总有光?多里戈·埃文斯最早的记忆就是阳光在教堂的大厅内倾洒一地,他和母亲、祖母都在教堂里。木头结构的教堂大厅。炫目的光,他跌跌撞撞,来来回回,在这超然友好的光的沐浴下进进出出,投入两个女人的怀中。爱他的女人。好似步入大海,又返回海滩。一而再,再而三。 为你祝福,他母亲说着,搂住他,又让他离去,为你祝福,儿子。 那一年应该是一九一五或一九一六年。他想必也就一两岁。阴影后来定格为上扬的前臂,黑色的轮廓在煤油灯油污的光下跳跃。杰基·马圭尔正坐在埃文斯夫妇家黑黢黢的小厨房里,哭泣着。那个时代,除了小婴儿没人哭。杰基·马圭尔是个老头子,也许有四十岁或者更老,他一直都在用手背从他那张麻子脸上擦去泪水。也说不定是在用手指抹眼泪? 唯有他的哭声定格在多里戈·埃文斯的记忆之中。就像是一种断裂的声音。渐缓的节奏令他想起了被套索勒住脖子的兔子用后腿踢腾地面的声响,这是他听过的唯一一种与之相似的声音。那时他九岁,进屋是想让母亲瞧瞧他大拇指上的血泡,他觉得没有一种声音能与马圭尔的哭声相比拟。之前,他就见过一次大人哭泣,那个场景令他震惊不已。当时他哥汤姆从法国的一战战场上回来,刚下火车,把军用背包往铁轨边滚烫的尘土中一抛,猛然间就哭了起来。 多里戈·埃文斯瞅着哥哥,心想究竟是什么会让一个成年男人哭泣。后来,哭成了对情感的简单确认,而情感成了生活唯一的指向。情感变得时尚,情绪成了剧场,人们作为演员,无从知晓下了舞台之后,自己究竟是谁。多里戈·埃文斯会活得很久,见证所有这些变化。他会记得有一段时间,人们都羞于哭泣,他们惧怕其中流露出的脆弱,脆弱会惹麻烦。而他会活下去,眼见人赞扬那些根本不值得赞扬的事物,只是因为真相使他们的情感难以承受。 汤姆回家的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