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

陆天明
文前辅文 是的,我也看见了,那是半边山,半棵树,在那半山坡上,既荒凉又繁茂。 (摘自我的读诗笔记) 那时我在远方 那时我自由而贫穷 这些不能触摸的姐妹 这些不能触摸的血 这些不能触摸的远方的幸福 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摘自海子的诗《远方》1988.8.19) 文前辅文 我们这代人一切的幸和不幸都缘于我们总是处在新旧两个时代交替的漩涡中。 (摘自我的创作札记1998.5.23) 沿途 那一年,当人们都淡忘了钟绍灵 饮弹自尽这档事,谢平对此却依 旧耿耿于怀。而且正因为目睹了 钟绍灵自尽,他开始认真反 思“沿途”这俩字的含义和分量 那天,钟绍灵用他那把精致的象牙柄镀铬小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扣响扳机杀了自己。那时,谢平离他不过二三十米远。枪声响时,谢平彻底惊呆了。刹那间,他仿佛看到无数只白乌鸦向他猛扑了过来。(在后来的许多年里,他时常会产生这种幻觉。但扑过来的只是白乌鸦。不是白嘴鸦。也不是白颈鸦。更不是那种只在腹部长一片白色羽毛,通身却仍然乌黑的达乌里寒鸦。)这时连带卡拉库里(吐瓦克)后身那座大山和周边一连串山头全都直起了腰。遮去大半个天空。天色一下黑瞎。而山前那一大片坡地上,则海市蜃楼般出现无数幢残旧的石屋。它们大小不一,高矮不齐,绝对错落无序。多数还不带窗户眼儿。每一个用片石铺成的屋顶上都架着那种老式的鱼骨天线。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天线大多已歪歪倒倒……石屋与石屋之间用黑褐色碎石屑铺就的一条条羊肠小道,从高空看下去,活像千百条突然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长虫,在慢慢地,慢慢地向山顶蠕动。这一刻,那些白乌鸦纷纷降落在不断晃动的屋顶平台上。它们聚集起来。一声不吭。集体凝视着天空。 到傍晚时分,谢平和几个老乡——都是吐瓦克乡政府派出的,合力把钟绍灵抬上一辆小型的120敞篷卡车。而小董(老钟在位时的贴身助理。也可以说是他的生活秘书。也有人说是他的情人)一直很冷静,即便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