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学札记

漆永祥
序 余自稚龄蒙昧,即喜野老田叟讲兴亡古今,英豪逸事,胸为之开,气为之壮。逮束发远游,偶阅《世说新语》、《颜氏家训》,玄远冷隽,高简瑰奇,寓理道于掌故,摹性情于趣闻,以为深得著述之体。遂自唐宋以降说部之书,凡能借观者,即广搜泛览,中心佛喜;又发愿毕读“二十五史”,亦辑其中懿行妙谈,勤事抄撮。日复月移,所积渐多,欲仿先哲,按类编列,都为一集,惜衣食为亟,流徙无定,卡片星散,颓宕至今,而迄无所成焉。自弱冠后,读书治学,渐囿于清人纂述,而乾嘉诸老,又精擅笔札。故偶有所获,亦多拾绪余,缀为札记,竹头木屑,存诸箧中。然处今日之世,此类稗耳琐语,通人不以学问目之,刊物不以文章待之,唯蒙尘酱瓿而已。今于敝簏败纸中,摘检与清代学林相涉者百五十条,董为一编,以尊礼先贤,为续貂之举。读者诸君于饱饭思睡之余,以为消时赏玩之资则可耳;若欲求考明典制、发遑理义,则相去不啻万里矣。 时丁酉(2017)谷雨后一日 陇右漆永祥匆草于京北之侨紫石斋 一 实学 “实学”一词,前人无所议。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有学者以十六世纪至十九世纪鸦片战争前三百年间之社会思潮称为“明清实学思潮”。后又将实学范围延至自宋迄清末,并谓实学即“实体达用之学”。又有中、日、韩三国实学之比较研究。然此实学思潮中,却摈斥清代考据学,盖以其学为穷治训诂,琐琐考证,故外之也。然实学一词,其所对应者,非科举之弊病,即释道之玄妙,或词章之藻丽,更无他耳。如唐时杨绾极言科举之弊,以为当“取《左传》、《公羊》、《穀梁》、《礼记》、《周礼》、《仪礼》、《尚书》、《毛诗》、《周易》,任通一经,务取深义奥旨,通诸家之义。……所冀数年之间,人伦一变,既归实学,当识大猷,居家者必修德业,从政者皆知廉耻,浮竞自止,敦庞自劝,教人之本,实在兹焉”。又如明时杨慎论曰:“儒教实,以其实天下之虚;禅教虚,以其虚天下之实。陈白沙诗曰:‘六经皆在虚无里。’是欲率古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