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篇

[美] 威廉·福克纳
第一部分 胜利 1 那个潮湿的清晨,在里昂车站看见他从马赛快车上下来的人所看见的是个个子高拔、动作有点僵硬的男人,铜黄的脸,尖翘的八字胡,几乎满头白发。见他一身素净、得体的正装,得体地携着得体的手杖,随身行李又少,他们都说:“这是个英国老爷”;“一个军人老爷。但他眼睛有点问题”。可这四年来,欧洲的男男女女,眼睛出问题的大有人在。他们就这么看他往前走去,挺着高出法国人半头的脑袋,眼神憔悴、紧绷,整个人似乎都刻意绷着,但同时也透着股自信;他坐进的士,消失在车站,即便还能在人们心中勾起一些联想,人们也只会觉得:“他还能到哪里去呢,不是在公使馆的办公室里,林荫大道的餐桌边,就是在布瓦的马车上和漂亮的英国女士坐在一起。”仅此而已。 而在巴黎北站看见他从同一辆的士上下来的人,他们会觉得“这位老爷正往家赶呢”;替他提包的搬运工用地道的英语问他早安,还说他也马上要去英国,在换来一道刺眼的、多半不出所料的英式目光后,把他安顿在接驳列车的头等车厢。仅此而已。连他在亚眠下车的时候,人们也没多想。英国老爷有时也会这样。只有在罗齐埃尔,他所过之处,人们才注意到他,关心起他来。 暮色里,他坐着一辆租来的汽车,颠过一条残破的街道,街边是残破的屋墙,无门无窗,碎成两排锯齿。不时有坍塌的墙体多多少少地堵在路上,砖石成堆,石缝里还冒着几撮野草;汽车开过空荡、荒芜的庭院,一个院子里停着一辆坦克,哑了,锈了,斜在乱草丛中。这就是罗齐埃尔;他一路不停,因为无人可见,无处可停。 车就这么一颠、一颠,爬出了废墟。裸着泞泥的街道通往一个村子,村里有用粗糙的新砖和铁皮建成的房子,房顶上盖着美国制的油毡。车在最高的房子前停下。房子和街道齐平:砖砌的墙上开着一门一窗,美国造的窗玻璃上写有“饭店”二字。“到了,先生。”司机说。 乘客开门下车,带着行李包、厚大衣和那根得体的手杖。他走进一个相当宽敞却不见摆设的房间,刚刷了石灰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