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调:巴赫与生命之恸
[美] 菲利普·肯尼科特
献给马吕斯 因为美无非是
我们恰巧仍然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我们之所以惊羡它,
则因为它宁静得不屑于
摧毁我们。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杜伊诺哀歌:第一首》 1
那年夏天,母亲的状况一目了然,化疗会在癌症之前要了她的命。她频繁进出急救室,身体虚弱不堪,可新药试验还有几个月才结束,那是她战胜病魔的最后一线希望,再无更好的办法。她又愤恨又疲惫,濒临绝望,最后终于跟医生及家人达成一致,决定放弃治疗,静候死亡。不过在死之前,她先获得了一次重生:残留的药物在几周时间内从她体内排清,她的精神又好了起来。于是在卧床不起好几个月以后,她又开始用助行器走路了,随后她的感觉越来越好,连临终关怀护士都给打发走了。她每天清晨起床,坐在大窗边眺望家门外的几座山丘,等待鸟儿停驻在她放置的几个喂食器上。到了初秋,她和父亲动身踏上了最后一趟前往亚利桑那州的旅途——每年他们都会去那儿过冬,与朋友聚会,沐浴阳光,享受退休生活。
就在感恩节的前一个星期,电话来了。病灶重新出现,是时候让她回家,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了。母亲恳求我不要回去,不要为见她最后一面而白白浪费假期。“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样子。”她怀有一种否定自我的责任意识,不过这次的请求更像是演戏,而非发自真心,我没有理会这些,一如我不曾理会她自三年前生病以来的所有请求。我在网上搞到了一张票,又为变更回程日期支付了额外费用。在线旅游网站的侧栏滚动着加勒比海度假和游轮套餐的广告,图片里有青绿色的海水,俊男美女身着泳装,无忧无虑。
收拾着行李,我忽然意识到,等我把手上的衬衫放回衣柜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人世了。这个怪念头一冒出来,我所做的几乎每件琐事都染上了一层悲凉的终结色彩。这件毛衣她有一次说她很喜欢,我是不是该带上?往后她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不知道这一次会去多久,几天,也可能几个星期,总之等我回来的时候,一个无法改变的陌生事实将会在我的生活中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