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是读书人

陈丹青
图片 图片 图片 序 如同我的过去的“书”,这本集子仍是一堆杂稿。因为杂,分为五辑。题作书名的讲演远在2009年,连同几篇陈年旧稿,今天看,早经隔世。稍稍好玩的勾当,过去十年,是做《局部》,但我就此成了供人合影的背板。 起先,有说看了《局部》的,我便心软,近年呢,随便哪里冷不丁路遇——“您是……拍个照吧”——我抽身就走。为什么?很晚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人家拍照,只为转发。 当十九世纪中叶出现照相术,波德莱尔叹道: 我们这可憎的社会急不可待凝视自己微不足道的形象,就像那珂索斯一样……陷入非同寻常的狂热。 今天,这狂热会令波德莱尔瞠目结舌。被传播学看作新世纪的重大事物之一,是“自拍”。其实自拍者的“急不可待”,还是转发。不是吗,“粉丝”并非要跟你合影,而是,已被视为能够公开观看的人,包括我,都是自拍者随时随地的劫持之物。 合影,能拒绝,真正束手无策的是,如今手机里没完没了出现我早先视频的碎片,取义断章,重复推送,还添加讨厌的文艺腔旁白,说及我和木心的故事,全是编造,以便带货。 这不是公然的打劫么?年轻人诧怪:陈老师,你怎么不懂? 待我有了微信,天哪,瞧这拴着链子随处献丑的猴——那也是转发,而转发者分明知道,你奈何不得。若是旁观这家伙的口无遮拦,我会纳闷:这个人难道不明白世道的无聊与险恶吗?呜呼,过去二十年,我的不设防,我的近乎鲁莽的坦率,已经汇入网络的大数据。 但我从来弄不清什么是微博、公众号、社交媒体,经小朋友再三解释,还是茫然。电脑,手机,我只会用来写作与通讯,其他功能,概不会。至少十年了吧,除了躲着画画,我只做两件公开的事,一是《局部》,一是替木心周旋他的美术馆。虽则那是露脸的勾当,但自以为很收敛,很乖,直到自媒体将我打醒。 多数留言倒是善意的,和我同样幼稚。哈姆雷特的问题眼下也是我的问题:闭嘴,还是继续说?一切已不可收拾,我弄不清被哪只手捉弄——人的,还是科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