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的记忆

郑培凯
自序:美食与他乡 北京的一位编辑整理了我昔日的文章,选出饮食与游览相关的将近一百篇,要辑成一本书,在大陆出版。他建议,书名《何处是他乡》,能引起读者的兴趣,问我合适不合适。我想,这些文章,多半是我过去十年到处游览的经历,其余写的是品尝饮食佳肴,记载各地风土特色。的确,写的都是他乡引起的感怀,只不过一提起“他乡”,就想到“故乡”。这种情感认同的对立概念,既暧昧又吊诡,既真实又虚幻,曾经困扰了我几十年,经常引发潜伏在心底的错综复杂的思绪与联想。 我出生在青岛,正逢国共内战烽火连天之际,几个月后随父母逃离山东,在上海暂住了八个月,才刚满一岁,就跟着国民政府到了台湾。我在台湾生长,从幼稚园、小学、中学,到大学毕业,都生活在台北南区的新店溪畔,对河堤边上绿油油的稻田、田里蹦跳的青蛙、环绕着圳渠翩翩飞翔的蜻蜓、溪畔石块下隐藏的小鱼小虾,都有深切的乡土之情。然而,父母从来都念叨着故乡在山东,总是说台湾没有可口的水果,虽然出产南国的香蕉与凤梨,哪比得上烟台苹果、肥城桃、莱阳梨?他们怀念山东的山水,时常回忆青岛的海滩与栈桥,也回忆我出生的场景,告诉我出生在青岛莱芜路山坡上一栋德国人建造的洋楼里,出生那天积雪盈尺,司机在汽车轮胎上系了铁链,才从山下请了医生来接生。我家在台湾的户口名簿,籍贯写的是父亲的祖籍,山东日照。我离开台湾之前的身份证,籍贯也是这个与我没有直接关系的祖籍。父母总是说,将来落叶归根,还是要回山东的,回青岛也好。因此,我这个台湾外省人的故乡观念,一方面是根深蒂固的山东,另一方面却觉得故乡有如海市蜃楼,是美好的向往,却也是永远无法驻足的他乡。倒是感到台北很亲切,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乡土,空气污浊却很实在,虽然是父母的他乡,却是我熟悉的环境。来往的亲戚朋友,学校的老师与同学,甚至是巷口的邻居,光着膀子送煤球(后来送煤气筒)的老张,都让我觉得,管他是故乡还是他乡,自己在台湾这片土地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