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的星空
王安忆
开卷前的话
《剑桥的星空》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版序
书中所收集的四篇文章,要说是书评不是很像,因为并没有发表对书的特别见解和批评,更是从书谈开去了。说谈开又不是谈得很开,只不过从这本书谈到那本书,从那本书又谈到第三本。这种徜徉多少能反映出我的生活状态,那就是从书本到书本。是一个职业写作者的困境,同时呢,也算得上福分。
文字在某种程度上掩护了我们的经验,不使我们从生活中直接受伤,代价是我们只能获取第二手的材料。但是在另一个方面,它们其实又具有一种内窥镜样的功能,它们总是引我们透过表面直至深处,那里有着更为本质的存在,于是也就更为尖锐而无法和解。如此一来,我们又不得不回到具体性里寻求安全,其时,被隔离了的生活就显现出了优渥,它以现实的普遍价值接纳了从文字中逃亡出来的人,使之避免坠落于虚无。读书的人就是这么一种两栖动物,时而用肺呼吸,时而用鳃呼吸;时而在稳定的陆地,时而又到流动的水中。每一次互往且不是机械地重复,而是细微地改变着轨迹,好像无形中有一个气旋,或者说是推进器,嵌着肉眼看不见的刻丝,所以就回不到原来的位置,进入不到原来的空间。文字的遮蔽一层一层叠加,生活也因此从第二手变成第三手、第四手;其间或有一种背反的原理,文字的内窥镜功能一层一层进深,生活则从第二手还原为第一手,甚至负一、负二。实有与虚无的距离永远不会改变,但却是共存而且并进,形成相斥相吸的磁场。
像我们这样存活在文字里,都有着一种分裂的人格,我们不同程度地惧怕生活,唯恐避之不及;但另有一种勇敢,明知不可为而为,似乎有自虐的倾向,专找那些绕不出去的危难,和自己作对。山西女作家蒋韵在一篇名叫《盆地》的小说中,写一个年轻的知识女性与她的工人师傅的一段感情故事,那位没怎么读过书但饱尝人生体验的男子,对他的女徒弟做出一个评价,他说,你们这些人吃不了苦,却受得了罪!这句话真是太精辟了,它一语中的,给读书人画了像:既软弱,又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