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折叠的时间:孙甘露对话录

孙甘露
孙甘露:汉语中的陌生人(代序) 汪民安 作为一名职业作家,孙甘露写得非常少。但是,也可以反过来说,作为一名作家,他写得非常多。他是写作数量最少的作家之一,也是产量最多的作家之一。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无法单纯用数量去衡量孙甘露的写作强度。对于孙甘露来说,写作就是一种繁重的劳作,是一种巨大的体力消耗:词语的消耗,句子的消耗,写作本身的消耗。我们知道,有一种轻松的不费体力的写作。这种写作可以大量地繁殖、重复,可以轻而易举地自我再生产。这是一种机器般的配置性写作:词和词之间的配置,句子和句子之间的配置,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配置,最根本的是故事本身的配置,所有这些,都纳入一个事先被编排好的程序之中。作家不过是熟练驾驭这个程序的工人——这样的写作,数量巨大,但绝不辛劳。孙甘露是没有写作程序的人,他不知道下一个词语会从哪里召唤而来,更不知道下一个句子会出现怎样的节奏、面貌、气息。对于孙甘露而言,写作是去写出未知的东西,而不是去写已知的东西。他的写作就是写句子,就是要创造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句子,每一个句子都是一个发明,每一个句子都是独一无二的。要将句子写得与众不同,就必须精雕细刻,殚精竭虑。这些句子如此考究,考究得令人惊讶,它们看上去都像是汉语中的陌生句子,好像不是汉语写出来的句子。这些考究的词语组合、考究的句子如此之频繁,一个连接一个,一部短篇小说——如果我们非要说这是小说的话——容纳了如此之多的新句子,这是高强度的写作,这一定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或许,在当代作家中,没有谁的写作比孙甘露更加消耗体力了。 或许,我们应该用一种新的标准来衡量作家的产量。我们不应该只看到他写出了多少书,写出了多少字数,我们应该看他写出了多少陌生的句子,看他在一个民族的语言中创造出了多少句子。一个作家总是能够写出令自己和读者感到陌生的句子,这是文学的伟大至福。有无数的作家,有无数著作等身的作家,并没有写出一个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