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底公寓

高渊
楔子 一九一八年十月,一艘从中国东北驶来的日本轮船抵达上海码头。船上下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洋人,一瘸一拐走在人群中。 这是一名倒霉的中尉,他的头部在战斗中遭受重创,成了哥萨克人的俘虏;这是一个仓皇的逃犯,从战俘列车上跳下,隐遁于西伯利亚的小镇。他没有国籍,曾经的祖国奥匈帝国正在土崩瓦解;他不名一文,所有的积蓄换来了前往上海的船票;他身有残疾,在一次骑马中三处骨折,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 二十九年后,年轻人已年过半百,他带着家人搭乘“波尔克总统号”轮船离开上海,行李中装着两样笨重的东西——一张绘图桌和一扇木门。 这个叫拉斯洛·爱德华·邬达克的建筑师,在上海留下了超过百幢单体建筑,其中有一幢地处六岔路口、夹角小于三十度的锐角公寓,当年命名为“诺曼底公寓”,一九五三年更名为“武康大楼”,迄今已有百年。 每个屋檐下,只有住进了人,才有了灵魂。此所谓,人造房,房亦造人。这幢公寓里发生的故事,远比建筑本身更精彩,这是邬达克当年也无法预知的。 图片: 底层平面图 图片: 顶层平面图 上部 第一章 危楼高百尺 那是一个本该很平常的黄昏,但发生了一些奇特的事,于是成了周鼎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而那晚一切好事与坏事的开端,是傍晚近六点,他走出紫罗兰理发厅的那一刻。 理发厅的大门向外推开,一个男孩从里面蹦跃而出,体态消瘦、眉目清秀,看模样大概十二三岁。刚走到门口,一阵大风袭来,差点把他吹回店里。他使劲睁开眼睛,只见霞飞路上行人寥寥,唯有一个背对着他的中年男人。 包括紫罗兰在内的一排商店并不直接开在马路边,而是都收进了两三米,形成了骑楼。那人站在骑楼外的霞飞路边,体态壮硕、头顶微秃,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西服,双眼紧紧盯着左手手腕上的手表,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男孩不明就里,加快脚步走到雕塑男身边,这不就是刚从紫罗兰理完发出来的德国佬吗?男孩正要说话,一个路人快步穿过霞飞路,张开双手用尽全力将男孩和德国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