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秋

刘震云
前言 六叔的画 写完这部小说,回过头来,我想说一说写这部小说的初衷。 为了六叔,为了六叔的画。 六叔曾在延津县豫剧团拉弦子。因在家中排行老六,他年轻时,人称小六,或六哥;上了年纪,后辈称他六叔。我八岁那年,延津县豫剧团招收学员,我也曾去考过。上台刚唱了两句,就被团长轰下了台。天才呀,杀鸡一样,想学这么难听的嗓门都难,团长说。当时我妈在县城东街副食品门市部卖酱油,六叔去打酱油时对我妈说,刘姐,你家孩子上台时,我尽力了,弦子的调,定得最低。我妈说,烂泥扶不上墙。六叔在剧团除了拉弦,也画布景。 后来各家买了电视机,无人看戏了,剧团便解散了,六叔去了县国营机械厂当翻砂工;后来机械厂倒闭了,又去县棉纺厂当机修工。上班之余,六叔再没摸过弦子,倒是拾起当年画布景的手艺,在家中作画。春节之前,也写春联,拿到集市上卖,补贴家用。 一年中秋节,我回延津探亲,在街上碰到六叔,说起当年我报考剧团的事,六叔说,幸亏当年没考上,不然现在也失业了。两人笑了。六叔问,听说你现在写小说?我说,叔,误入歧途。又问他,听说你现在画画?六叔说,你婶天天骂我,说我神经病。又说,神经就神经吧,没个抓挠消磨时间,心里就烦闷死了。我说,可不,写小说也是这样,就是为了解个烦闷,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两人又笑了。后来我送他几本我写的小说,他邀我去他家看画。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每年或清明,或端午,或中秋,或春节,我回老家探亲,都去六叔家看画。他断断续续画,我跟着断断续续看。 六叔主要是画延津,但跟眼前的延津不一样。延津不在黄河边,他画中的延津县城,面临黄河,黄河水波浪滔天;岸边有一渡口。延津是平原,境内无山,他画出的延津县城,背靠巍峨的大山,山后边还是山;山顶上,还有常年不化的积雪。有一年端午节,见他画中,月光之下,一个俊美的少女笑得前仰后合,身边是一棵柿子树,树上挂满了灯笼一样的红柿子,我便问,这人是谁?六叔说,一个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