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不称意
[法] 齐奥朗
第一章
凌晨三点。我意识到了这一秒,然后是下一秒,我盘点每分每秒。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出生了。
质疑出生,源自某种特殊类型的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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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来到这个世上”——在我看来,这个自从充满了可怖如斯的意象,乃至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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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认知,将我们所行之事的分量和范围悉数剥离:对它而言,除其自身,万事皆无来由。这一纯粹到连客体概念都深恶痛绝的观念反映出一种极端的认知,即行事与否一般无二,皆伴随同等的极度满足:满足于每次相见都能历数没有任何行动值得参与,没有任何事物会被实质性的留痕所增强,“现实”实乃疯子的领地。这种认知大可被视为后知后觉:似乎那认知者既生且死、既存在又已化作存在的记忆。在论及所有成绩时他会说“俱往矣”,其结果是,已然实现的行为顿失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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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未奔向死亡,而是在逃避出生的厄运,我们是狼狈逃窜的幸存者,希图忘却出生。恐惧死亡,只是对未来某种恐惧的投射,此恐惧可回溯到我们初生的时刻。
当然,不宜视出生为灾难:难道没有人教诲我们说,“生”乃至善,我们一生中最坏的时刻是在其终结而非开端?我们身后的那个“恶”,是真恶,而非眼前。它被基督所遗漏,却被佛陀所理解:“诸弟子啊,若尘世无此三物,又何以成佛……”佛陀是将“生”置于“老”和“死”之前的,足证“生”是一切疾患与灾难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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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真理,无论毁灭性多大,皆可忍受,只要它能取代万物,并像被它取代的“希望”一样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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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我什么都没做。但我看到了时光流逝——胜过试图填满时光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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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苦心孤诣著书立说,只须在醉汉或垂死者耳畔咕哝几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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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什么民族、部落会为“生”呼天抢地,这也足证人类是何等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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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遗传,意味着与数十亿年对抗,与首个细胞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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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份欢喜,或始或终,必有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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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绝无自在,只有前我、远我、无我的那些不可计量的时刻才吸引我:非出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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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肉体上的耻辱抱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