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曲

《小说界》编辑部 编
957号上的舒伯特 李静睿 李静睿 毕业于南京大学,曾做过八年法制记者。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北方大道》《小城:十二种人生》,长篇小说《微小的命运》《慎余堂》等。 一九九八年,春天又暖又早,楼前连野草地都开出蓬蓬荆条花。好几天了,我中午出门总能撞上段雪飞,蔫而吧唧的,半蹲在明黄花丛里,像一只举棋不定的猫。 我家住锅炉厂宿舍,七层红砖房,一楼四户,共用一个有冲水设备的卫生间;隔壁楼是镀锌铁丝厂宿舍,他们厂不行,宿舍里一层一个公用厨房,上厕所只能出门再走两百米,十几个人一字蹲开,那场景但凡见过的人,都不可能忘记。老有他们楼的人跑我们这边来解大手,按理说卫生间水费是走厂里水表,给人用用谁也不吃亏,但我们楼的人都觉得卫生间相当高级,而锅炉厂理应比铁丝厂高级,所以每层楼都在卫生间门上装了锁。这其实很麻烦,每天早上还得揣着钥匙上厕所,有时候忘记带,又憋不住,气氛就会变得很紧张。 锁经常会被铁丝撬开,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镀锌铁丝厂的人,天时地利耳濡目染,使用铁丝的技术比较娴熟。但连续三天都遇到段雪飞,胖墩墩黑黢黢一个人,鬼鬼祟祟蹲在门口,我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大声叫住他:“段雪飞!你又要来撬我们厕所,我爸说了,里头的锁芯都被你撬坏了!” 段雪飞平日里吊儿郎当,梳郭富城头,总学操社会的青年,双手插兜,今天却把右手背在后面,涨红了脸,说:“谁撬你们锁了,甭乱说!” 段雪飞爸妈都是铁丝厂工人,镀锌工,永远脸青白骇,嘴唇乌紫,远远看去有点像鬼,都说是在车间里被酸熏坏了,一个月可以多拿三十块劳保补贴。小学三年级,我和段雪飞同桌,我妈偷偷给班主任送了一瓶雅倩润肤霜,让她给我换了个位子,“哟,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毒”,这就是我妈,任凭再小的事情,也能运筹帷幄一番。 锅炉厂是三线企业,迁过来几十年,我妈却认为自己还是北京人,任何节日都在家双刀剁馅包饺子,坚持说普通话,也逼着我说,但我对此没什么兴趣。我是个四川…